转录机的磁带缓缓转动,发出轻微的“沙沙”声。李雯坐在资料室的工作台前,面前摊开着李文的实验笔记,耳机里循环播放着父亲的录音片段。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写字楼的灯光次第亮起,像散落人间的星辰。
“……第23次实验,加入了植物基因的稳定序列,排斥反应有所缓解,但样本出现了光合作用特征,皮肤在阳光下会泛绿光……这不是进化,是异化……”父亲的声音带着疲惫,却异常坚定,“张绍林说我太保守,可他不懂,我们要敬畏生命,而不是玩弄它……”
李雯按下暂停键,指尖划过笔记上“敬畏生命”四个字。父亲的字迹遒劲有力,仿佛能透过纸页感受到他落笔时的沉重。她忽然想起小时候,父亲总会在晚饭后教她认植物,说每一片叶子都有自己的脉络,就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强行改变只会失去本真。
“还在忙?”陈默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手里拿着两个饭盒,“林栋带了晚饭,说是附近老字号的馄饨,你肯定爱吃。”
李雯摘下耳机,抬头看他。陈默的左臂已经拆了绷带,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疤痕,他将饭盒放在桌上,打开盖子,热气带着馄饨的鲜香扑面而来,驱散了资料室里的沉闷。
“在听李文先生的录音?”陈默在她身边坐下,拿起笔记翻了几页,“技术组说,他们在磁带里发现了一段加密信息,不是实验内容,像是……家书。”
李雯的心猛地一跳:“家书?”
陈默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U盘:“这是解密后的音频,本来想明天给你,看你这么投入,就先拿过来了。”
李雯颤抖着接过U盘,插入电脑。音频文件只有三分钟长,她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播放键。
耳机里先是一阵电流杂音,接着传来父亲熟悉的声音,带着刻意压低的谨慎:
“雯雯,当你听到这段录音的时候,爸爸可能已经不在了。别难过,爸爸是在做正确的事。还记得你小时候问我,为什么实验室的窗户总是关着吗?爸爸现在告诉你,因为里面有很多‘迷路的灵魂’,爸爸想送他们回家……”
李雯的眼泪瞬间涌了上来,她死死咬住嘴唇,才没让哭声溢出喉咙。
“……爸爸知道,你一直为我当年的‘意外’耿耿于怀。其实我不是被辞退的,是发现了张绍林和周明远的秘密,被他们设计陷害。他们说我泄露实验数据,把我赶出了维奥,但我藏了一份核心证据,就在老宅书房的地板下,一个蓝色的铁盒里……那是能揭穿他们的关键,也是爸爸留给你的最后一道护身符……”
“……别恨他们,也别活在过去里。爸爸希望你做个正直的人,但更希望你平安喜乐。如果可以,去看看海吧,你妈妈总说,海能包容所有的难过……爸爸对不起你,没能陪你长大,但爸爸永远在看着你,就像天上的星星……”
录音到这里戛然而止,只剩下冰冷的电流声。李雯趴在桌上,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压抑了二十多年的委屈和思念,在这一刻终于决堤。
陈默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递过一张纸巾,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他知道,此刻任何安慰都是多余的,她需要的,只是一场彻底的宣泄。
不知过了多久,李雯渐渐平静下来,她擦了擦眼泪,声音沙哑地说:“老宅……我以为早就被拆了。”
“没拆,”陈默的声音很轻,“‘灯塔’的档案里有记录,李文先生出事以后,周明远想把老宅买下来,是苏晚的父亲出面保住了它,说那是李文先生最后的念想。”
李雯愣住了,苏晚……那个总是笑着说“我们会找到真相”的女孩,原来一直在默默帮她守护着过去。她忽然想起苏晚留在书店的那本笔记,里面夹着一张老宅的照片,背面写着“等你回来”。
“明天……能陪我回一趟老宅吗?”李雯抬起头,眼眶通红,却带着一丝期待。
“当然。”陈默点头,将还温热的馄饨推到她面前,“先吃饭,不然凉了就不好吃了。”
李雯拿起勺子,舀起一个馄饨放进嘴里,熟悉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开来。那是小时候父亲常带她去吃的那家店,皮薄馅大,汤里飘着虾米和紫菜,温暖得像一个拥抱。
吃完晚饭,陈默去处理文件,李雯继续整理资料。她将父亲的录音备份到硬盘里,又把那封未寄出的信小心翼翼地放进塑封袋,和笔记一起收进包里。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浓,资料室里只剩下她敲击键盘的声音,平静而坚定。
凌晨时分,李雯终于整理完最后一份档案。她关掉电脑,走到窗边,看着城市的万家灯火。远处的海面上,航标灯一闪一闪,像父亲说的星星,温柔地注视着这片土地。
她知道,明天去老宅,不仅是为了寻找那份证据,更是为了和过去和解。父亲的遗憾,苏晚的期待,还有那些未曾说出口的思念,都该有个归宿。
第二天清晨,陈默开着一辆不起眼的越野车,载着李雯驶向郊区的老宅。车窗外的风景渐渐从高楼变成了低矮的平房,路边的梧桐树叶子已经黄了,在风中簌簌落下,像一封封迟到的信。
老宅藏在一条僻静的巷子里,灰色的砖墙爬满了爬山虎,木门上的铜环已经生锈,但“李府”两个字依旧清晰。李雯推开门,吱呀的声响惊动了院子里的麻雀,扑棱棱地飞向天空。
院子里有一棵老槐树,树干粗壮,枝叶繁茂,树下放着一个石桌,上面还留着她小时候刻的歪歪扭扭的“雯”字。正屋的门虚掩着,推开门,灰尘在阳光中飞舞,一切都保持着二十年前的样子——墙上挂着她的周岁照,书架上摆着父亲的医学书籍,桌上的搪瓷杯还印着“先进工作者”的字样。
“书房在这边。”李雯的声音有些哽咽,推开东侧的房门。
书房不大,靠墙的书架上堆满了书,书桌一角放着一个地球仪,已经落满了灰尘。李雯走到书桌前,按照父亲录音里说的,用手指敲了敲地板。果然,有一块木板的声音格外空洞。
她找来一把螺丝刀,小心翼翼地撬开木板,里面果然藏着一个蓝色的铁盒,上面挂着小小的铜锁,锁孔已经生锈。
“我来试试。”陈默接过铁盒,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细铁丝,轻轻一挑,锁就开了。
铁盒里没有复杂的文件,只有一本厚厚的日记和一个U盘。李雯翻开日记,第一页写着“给雯雯的话”,后面的内容从她出生那天开始记录:
“1998年6月15日,雯雯出生了,像个小天使,哭声却像小猫……”
“2005年9月1日,雯雯第一天上学,背着小书包站在门口,说要当警察抓坏人……”
“2010年7月20日,雯雯问我为什么不陪她去游乐园,对不起,爸爸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日记的最后一页,日期停留在他“意外”去世的前一天:
“雯雯,爸爸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但爸爸会变成风,变成雨,变成你身边的一切,陪着你长大。别害怕,勇敢地走下去,爸爸永远爱你。”
李雯的眼泪滴在日记上,晕开了墨迹。她拿起U盘,插入带来的笔记本电脑。里面是一份完整的实验记录,详细记录了张绍林和周明远利用政治犯进行人体实验的证据,还有周明远挪用公款资助项目的转账记录,每一页都附有签名和日期,铁证如山。
“足够了。”陈默看着屏幕,眼神坚定,“有了这些,就算周明远躲到天涯海角,我们也能把他绳之以法。”
李雯合上电脑,将U盘和日记放进铁盒,重新藏回地板下。她站起身,环顾着这间充满回忆的书房,忽然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却又异常踏实。
走出老宅时,阳光正好。李雯回头看了一眼那棵老槐树,仿佛看到父亲站在树下对她笑,像小时候无数次送她上学时那样,眼神温柔而骄傲。
“走吧。”李雯对陈默说,嘴角露出一丝释然的微笑。
车驶出巷子时,李雯打开车窗,风带着桂花香吹进来,拂过她的脸颊。她知道,父亲从未离开,他只是换了一种方式,陪着她走向未来。
而未来,正像这秋日的阳光,温暖而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