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砚秋回到百货大楼。
他一眼就看到了家人，四哥李砚华正笨拙地给大丫整理着新买的粉色小褂子，小丫头手里举着一串红彤彤的糖葫芦，小嘴吃得沾满了糖稀，正咯咯直笑。
母亲蒋春兰和嫂子张桂芝则站在雪花膏的柜台前，伸着脖子，眼神里又是羡慕又是胆怯。
那小铁盒子上印着好看的女人头像，价格签上的数字让她们俩觉得都太贵了，不是很划算。
“妈，嫂子。”
李砚秋走了过去。
蒋春兰连忙朝其他地方走去，
“妈，你走啥，喜欢咱就卖了。”
蒋春兰摆摆手，
“看……就看看城里人用的东西。”
“这城里人用的东西，真香。”
李砚秋笑了，他直接对柜台里的售货员说。
“同志，这两种，一样拿一盒。”
“哎！别！”
蒋春兰急了，伸手就要去拦。
“买那玩意儿干啥！浪费钱！”
“妈，嫂子常年下地干活，手都糙了，该用点好东西。”
李砚秋没理会母亲的阻拦，直接从兜里掏钱付了账。
他把两盒雪花膏分别塞到母亲和嫂子手里。
“拿着，咱家现在不差这点钱。”
蒋春兰捧着那冰凉的小铁盒，闻着那股好闻的香气，眼圈有点发红。
快到饭点了，李砚华找到李诗宁打了个招呼，
三姐，我们先去饭店了，在那边等你。“
一家人汇合，浩浩荡荡地朝着国营饭店走去。
走在县城干净的水泥路上，蒋春兰和张桂芝还是有些不自在，走路都顺着墙边。
大丫却天不怕地不怕，拉着李砚华的大手，对街上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
到了国营饭店门口，那气派的玻璃大门和进进出出衣着光鲜的城里人，让蒋春兰的脚步又慢了下来。
“秋儿，要不……咱们还是随便找个地方吃碗面条算了？”
“妈，来都来了，我定金都给人家了，那定金不要了？”
李砚秋推开门，一股混合着肉香和饭菜香的热气扑面而来。
“今天，咱们家就吃顿好的。”
他领着家人走了进去。
大堂里，那个之前对李砚秋爱搭不理的女服务员正靠在柜台边，她一眼就看到了李砚秋。
她记起来了，就是那个拿钱砸人的乡下小子。
紧接着，她的目光越过李砚秋，看到了他身后那一大家子人。
一个穿着旧军装的汉子，两个紧张局促的农村妇女，还有一个满嘴糖稀的小丫头。
那模样，活脱脱就是一群刚进城的泥腿子。
女服务员嘴角的轻蔑又浮了上来，她清了清嗓子，正准备开口说点什么。
“哟，这不是……”
她的话还没说出口，一个身影快步从柜台后绕了出来。
饭店经理擦着额头的汗，狠狠地瞪了那女服务员一眼。
那眼神，像刀子，瞬间让女服务员把剩下的话全都咽回了肚子里，脸色变得煞白。
经理脸上立刻堆起了菊花般的笑容，几步迎到李砚秋面前，腰都弯了下去。
“李同志！您来啦！”
他热情得像是见到了亲人。
“包间早就给您备好了！牡丹厅！我们饭店最好的一间！”
他一边说，一边做出一个“请”的手势，亲自在前面引路。
“您家里人都来了啊？快请，快请！”
整个大堂的食客，都停下了筷子，目光齐刷刷地看了过来。
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李砚秋一家被经理亲自引着，穿过大堂，走上了通往二楼的木楼梯。
“牡丹厅”的门被推开。
一股不同于楼下大堂的清雅气息，扑面而来。
屋子极大，地上铺着红色的地毯，踩上去软绵绵的。
正中央，是一张能坐十几人的巨大红木圆桌，擦得油光锃亮，能照出人影。
桌上摆着一套套崭新的白瓷餐具，上面还印着蓝色的牡丹花。
头顶上，一盏明亮的水晶吊灯，将整个房间照得如同白昼。
“俺的娘哎……”
蒋春兰站在门口，腿都软了，不敢往里走。
她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气派的地方。
张桂芝也看傻了，她紧紧拉着大丫的手，手心全是汗，连呼吸都忘了。
李砚华虽然面上还保持着镇定，但那双微微睁大的眼睛，也暴露了他内心的震惊。
“妈，嫂子，进来坐。”
李砚秋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他像在自己家一样，自然地拉开一张椅子，扶着母亲坐下。
“都别站着了，坐。”
一家人这才回过神来，拘谨地在桌边坐下，身子坐得笔直，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大丫是唯一一个不紧张的，她好奇地用小手摸着光滑的桌面，又去碰那冰凉的瓷碗。
没过多久，包间的门又被敲响了。
李诗文和李诗宁，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
她们俩看到屋里的家人，先是一喜，可当她们的目光扫过这间富丽堂皇的包间，看到桌边坐得整整齐齐的一家人时，脚步都顿住了。
李诗宁快步走到蒋春兰身边， 拉着她的胳膊，
“妈！我坐你旁边”
“好了好了，都多大的人了，诗文来坐这边。”
蒋春兰拍着小女儿的后背，对着李诗文讲到， 姐妹分别在母亲身边坐下。
“今天咱家人难得这么齐全，四哥一会咱哥俩喝点。”
李砚秋站起身，给每个人都倒了一杯热茶。
他举起茶杯，目光扫过桌上的每一个人。
母亲，四哥，四嫂，三个姐姐，还有侄女大丫。
这都是他前世亏欠最多的人。
也是他这辈子，要用命来守护的人。
李砚秋拿着菜单讲到，
“人齐了，我已经点了几个菜，你们在看看点一些菜。”
李砚秋将那本印着油渍的菜单推到母亲面前。
“妈，你看着点几个大家喜欢吃的。”
蒋春兰摆了摆手，头摇得像拨浪鼓。
“不点不点！”
“你们看你们喜欢吃什么点什么就行了，别点这么多。”
她看着那菜单上一个个陌生的菜名，后面跟着的数字让她心惊肉跳。
一些菜，都快赶上她以前半个月的嚼用了。
“三姐，五妹，你们在城里上班，见识多，你们点。”
李砚秋又把菜单转向李诗文和李诗宁。
李诗文只是笑了笑，轻轻摇头。
李诗宁胆子大些，她好奇地凑过去，纤细的手指在菜单上划过，可看到那些价格，伸出去的手指又悄悄缩了回来。
“六弟，够了，真的够了。”
她吐了吐舌头。
“这么多肉菜，过年都没这么丰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