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门外,传来一阵自行车清脆的“叮铃”声,由远及近,最后停在了门口。
一个穿着绿色邮政制服的身影探头进来,是邮递员江卫东。
“春兰婶子,包裹单收到了吧?”
江卫东笑着问,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了李砚秋脚边那个鼓鼓囊囊、还隐隐渗着血丝的麻袋上。
他的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这年头,能见血腥的,除了人,就是肉了。
“收到了,卫东啊,辛苦你了,进来喝口水吧。”
蒋春兰连忙招呼着。
“不了不了,还得去下一家。”
江卫东摆摆手,眼睛却没离开那个麻袋。
他搓了搓手,状似不经意地问道:“砚秋,这是……上山有收获啊?”
李砚秋看出了他眼底的渴望,那是一种对食物最原始的、不加掩饰的向往。
他笑了笑,用脚尖轻轻踢了踢麻袋。
麻袋发出“哐当”一声闷响,像是骨头撞在了一起。
“运气好,套了头野猪。”
李砚秋说得轻描淡写。
“不过大头都分给村里了,我就拿了点没人要的下水和几根骨头,准备收拾出来熬锅汤。”
江卫东的眼神里闪过一丝了然,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
猪下水和骨头汤,虽然也沾了荤腥,但跟那肥得流油的猪肉比起来,终究是差了太多。
“那也很不错了!有汤喝就比嚼草根强!”
江卫东打了个哈哈,准备跨上自行车。
“卫东哥。”
李砚秋忽然开口叫住了他。
“明天我去镇上取包裹,顺便给你带两条鱼过去,换你几张邮票,你看成不?”
江卫东的眼睛瞬间亮了。
鱼!还是两条!
他可是亲口尝过李砚秋的鱼,那滋味,比国营饭店的大师傅做的都鲜美。
“成!太成了!”
他连忙点头,生怕李砚秋反悔。
“你直接来邮局后院找我,我给你留门。”
“好。”
李砚秋点头应下。
江卫东心满意足地骑上车走了,车铃铛被他按得一路欢响,像是宣告着什么喜讯。
李砚秋关上院门,提着沉甸甸的麻袋走进屋里。
堂屋里,五姐李诗宁和四嫂张桂芝正围着蒋春兰,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包裹单的事。
看到李砚秋进来,李诗宁第一个迎了上来。
“小秋,大哥寄什么好东西回来了?”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满是期待。
李砚秋放下麻袋,将那张包裹单递给她。
“我哪知道,得明天去取了才晓得。”
他看着五姐那张因为兴奋而泛红的脸蛋,忽然起了逗弄的心思。
“不过我刚才跟江卫东聊了聊,觉得他那身衣服挺精神的。”
李诗宁不明所以,下意识地点头。
“是挺好看的,绿色的,多气派。”
李砚秋煞有介事地摸了摸下巴。
“人也精神,工作也好,吃公家饭的。
五姐,你说……给你找个这样的婆家怎么样?”
“啊?”
李诗宁愣住了。
下一秒,一股热气从脖子根直冲上脑门,脸颊瞬间红得像熟透的苹果。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
她跺了跺脚,又羞又气,一把将包裹单塞回李砚秋怀里。
“不理你了!”
说完,转身就跑进了里屋,连门帘都甩得噼啪作响。
蒋春兰看着女儿落荒而逃的背影,乐得直拍大腿。
“你这孩子,逗你姐干啥。”
她嘴上嗔怪着,脸上的笑意却怎么也藏不住。
“我看卫东那孩子就不错,跟你姐还真挺配的。”
张桂芝也在一旁抿着嘴笑。
李砚秋无奈地摇了摇头。
“妈,我就是开个玩笑。”
他顿了顿,神色变得认真起来。
“我是觉得,五姐也到了该找个活干的年纪了,总不能一辈子待在村里刨土疙瘩。”
“邮递员这个活计,风吹日晒的,我看挺适合她。”
这话一出,蒋春兰和张桂芝脸上的笑容都僵住了。
“你说啥?”
蒋春兰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
“让诗宁去当邮递员?砚秋,你是不是打猪打糊涂了?”
她觉得儿子这想法简直是异想天开。
“那可是八大员!是铁饭碗!
别说咱们村了,就是镇上多少人挤破头都轮不上,哪能轮到你姐一个泥腿子?”
李砚秋并不争辩。
他知道,以现在的眼光来看,这确实比登天还难。
“我没说让我去,我也没兴趣。”
他看着母亲和四嫂震惊的眼神,语气平静却坚定。
“妈,您就信我一次。我说过要让家里人过上好日子,就一定会做到。”
“五姐的工作,包在我身上。”
他的话语里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让蒋春兰一时间忘了反驳。
她愣愣地看着儿子,忽然觉得,眼前的李砚秋,好像跟以前真的不一样了。
“不说这个了,先收拾肉。”
李砚秋岔开话题,解开了麻袋的绳子。
蒋春兰这才回过神,满心欢喜地凑了过去,嘴里还念叨着。
“对对对,先把肉收拾出来,那肥肉得赶紧拿盐腌上,可别放坏了……”
她的声音在看清麻袋里东西的瞬间,戛然而止。
麻袋里,根本没有她心心念念的五花三层大肥肉。
只有一副血淋淋的猪下水,几根白森森的排骨,和一块半大不小的后臀瘦肉。
蒋春兰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嘴唇哆嗦着,委屈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这……这就这点东西?”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巨大的失落。
“那二百多斤的猪啊……就换回来这么点骨头和下水……”
她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那剔骨刀一块块地往下割,疼得厉害。
李砚秋早有预料,不慌不忙地从麻袋最底下,掏出一大块用干净的猪肚子包着的东西。
他解开草绳,将那东西摊开在桌上。
那是一块足有五六斤重,雪白厚实的板油。
在昏黄的油灯下,泛着一层温润如玉的光泽。
蒋春兰的哭声瞬间被噎了回去。
她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块板油,仿佛看到了无数瓶金黄喷香的猪油,看到了以后炒菜时那股子诱人的肉香。
所有的委屈和不甘,在这一刻,都被这块沉甸甸的板油给压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