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普车的门“嘭”地一声关上，打破了雪夜的喧嚣与鞭炮的余韵。一个高大挺拔、肩头披着寒霜与风尘的身影，从车上利落地跨了下来。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雷达，瞬间就锁定了站在人群最前方，那两位眼眶通红、嘴唇微微颤抖的老人。
卫子戚几步上前，在厚厚的积雪中，“噗通”一声，直挺挺地跪了下去，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和沉重的愧疚：
“爸！妈！不孝儿子……回来了！让你们二老……受苦了！”
这一跪，仿佛有千钧重。卫爷爷看着几年未见，脸庞被风霜刻得更显坚毅，却难掩疲惫的大儿子，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半晌，才颤声问道：“不是……不是早让你断了联系，别回来吗？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不管不顾地跑回来了？太冒险了！”
卫子戚抬起头，眼神坚定，声音沉稳有力：“爸，我都处理好了。与其藏着掖着，让他们觉得我们心里有鬼，不如堂堂正正说明情况，申请探亲！越是光明正大，反而越安全。我都安排妥当了，您放心。”
他站起身，又转向旁边同样激动不已的聂爷爷、聂奶奶和闻爷爷、闻奶奶，恭敬地喊道：“聂叔，聂婶！闻叔，闻婶！”他的目光随后与站在稍后位置的萧景行相遇，两个成熟的男人，一个威严刚毅，一个温润内敛，彼此对视片刻，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尊重与了然，无需多言，只是微微颔首，一切尽在不言中。
然而，当他的视线越过众人，落到站在钱钱旁边，那个穿着一身素净棉袄，面容依旧清丽，却带着一丝疏离和薄怒的女子身上时，他整个人的气场都仿佛柔和了下来。
贺青丝。
穿越到七十年代，在彼此最青春的十九岁找到对方，私定终身，结果仅仅那一次，便是长达十几年的分离。没穿越前，他们是恩爱几十年的夫妻，感情深厚无比。此刻，跨越了时间和空间的重逢，卫子戚只觉得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贺青丝见他看过来，毫不客气地狠狠瞪了他一眼，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清晰的“哼！”，随即用力扭过头去，只留给他一个紧绷的侧影。
卫子戚下意识地摸了摸鼻子，心底那点心虚感不受控制地往上冒——可不是嘛，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说到底，都是他把人家肚子搞大了（虽然是无心之失），然后一下子就“失踪”了十四年，孩子都十三岁了，这才见上第二面……这搁谁身上能不气？
司机老张也赶紧上前，激动地向卫、聂、闻三位老首长敬礼问好。寒暄几句，大家簇拥着往温暖的院里走。
就在这时，卫子戚做了一件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事。他径直走到女儿钱钱面前，压低声音，带着点不容置疑的急切问道：“闺女，你的房间在哪儿？”
钱钱被问得一懵，下意识地指了指东厢房的方向。
下一秒，卫子戚长臂一伸，在贺青丝的惊呼声中，一把将她打横抱了起来，大步流星地就朝着钱钱的房间走去！
“卫子戚！你干什么！放我下来！”贺青丝又羞又恼，捶打着他的肩膀，声音都变了调。
院子里的大人们先是一愣，随即都忍不住低笑起来，尤其是姚婶和几位奶奶，更是掩着嘴，眼里满是理解和善意的揶揄。卫子戚这家伙，脸皮厚起来是真没辙，显然是被思念熬急了眼，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砰！”房门被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声音与视线。
房间里，卫子戚依旧紧紧抱着贺青丝，没有松开的意思。他将头埋在她颈窝，贪婪地呼吸着那陌生又熟悉的气息，声音低沉而沙哑地唤道：“老婆……”
“谁是你老婆！放开我！”贺青丝用力挣扎，眼圈却不由自主地红了，“你老婆在京市呢！我们虽然有孩子了，可我们没结婚！你别搞错了！”
卫子戚知道她心里有怨，有气，更有说不尽的委屈。他不再多言，直接用行动表达——他猛地低下头，精准地攫取了那片他思念了两辈子的唇瓣。
“唔……！”贺青丝抗拒着，推搡着他坚硬的胸膛，可男人的臂膀如同铁箍，那股狠劲，仿佛要将她拆吃入腹，将十几年的分离与思念都融进这个吻里。渐渐地，推拒的力道小了，紧绷的身体软了下来，最终化作了无声的默许和同样热烈的回应。
不知过了多久，卫子戚才稍稍退开，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喘息着低语：“宝贝，别生气了……两辈子，我就只有你一个人，真的，为你守身如玉呢。”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沉痛：“当年跟你分开后，我就被紧急派了出去。在边疆那次保卫战里……有人从背后对我开了黑枪。”
贺青丝的身体猛地一僵，抬头看他，眼里满是惊恐。
卫子戚安抚地拍着她的背，继续道：“那一枪，差点要了我的命。我昏迷了整整半年才醒过来，又在床上修复了三个月才能勉强下地。等我能动弹，第一时间就去找你……可你已经不在了。后来，我又被任务绊住，出去了大半年……青丝，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有停止过找你。”
听着他平静叙述下的惊心动魄和漫长煎熬，贺青丝心里的怨气，瞬间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心疼和后怕。她颤抖着手，抚上他棱角分明的脸庞，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卫子戚……我好想你……我真的好无助……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找不到你了……我带着孩子们……我……”
她哽咽着，断断续续地哭诉着这些年的彷徨与艰辛。卫子戚紧紧抱着她，心中愧疚如潮水般涌来，只能一遍遍地在她耳边说着“对不起”、“是我不好”、“以后再也不会分开了”。
等卫子戚好不容易将情绪激动的贺青丝安抚好，两人整理好仪容，牵着手从房间里走出来时，脸上的神情都已平静了许多，只是紧握的双手泄露了彼此间的缱绻与失而复得的珍重。
房门外，萧景行正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特意在等他们。
卫子戚松开贺青丝的手，上前一步，两个男人再次对视。
“萧兄，可方便私下聊聊？”卫子戚开口。
萧景行了然地点头：“当然。”
卫子戚又看向一旁的卫子宸以及钱钱和元元：“子宸，钱钱，元元，你们也一起来。”
几人进了里屋。门一关上，卫子戚便对着萧景行，郑重地深深鞠了一躬：“萧兄，大恩不言谢！感激你养育、保护钱钱这么多年！若不是你，她一个婴孩在那样的境况下，恐怕……”
萧景行连忙伸手扶住他，语气真诚而坦然：“卫兄，你这话就太见外了。钱钱就是我的亲闺女，是我萧景行的心头肉。我们之间，不说这些。”
卫子戚直起身，也不再虚套，神色转为严肃：“好。子宸，把你查到的情况，跟萧兄和孩子们说一下。”
卫子宸立刻收起了平日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表情变得异常严肃：“哥，萧兄，根据香江那边传回来的可靠消息，萧泽，确实人在香江。这家伙倒是挺能开枝散叶，三个太太给他生了六个儿子。他的大儿子萧作利，现在在香江布政司署下面的民政科任职，听说野心不小，想往上爬，正急需大笔钱财开路。他现在，正死死盯着你们萧家留在内地的祖宅和传闻中的财富呢！”
他顿了顿，看向萧景行：“他们最近正在积极操作，想以‘回大陆祭祖’的名义回来。估计过年之后，就会有所行动。另外，还有一个更要紧的消息——萧泽在内陆，还有一个儿子！”
“什么？”萧景行眉头紧锁。
“是他当年那个青梅竹马生的，萧泽出走时没带走她。后来不知怎么又联系上了，一直跟香江那边有秘密往来。萧泽许诺会让他认祖归宗。他这个内陆的儿子，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如今在京市第三服装厂做副厂长，名字叫——李盼回。”
卫子戚接话道：“情况大致就是这样。萧兄，这边若有需要我和子宸出力的地方，尽管开口。”
萧景行深吸一口气，抱拳回了一礼，目光深沉如夜：“多谢卫兄，多谢子宸兄弟！这些消息至关重要，我会立刻着手，提前防范。”
他的指节微微收紧。终于，还是到了要彻底清算的时候了。有些人，安安分分待在阴暗处也就罢了，偏偏要自己跳出来，那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钱钱在一旁听完，小脸也绷紧了，她上前一步，对萧景行说：“老爹，我打算年后亲自去一趟香江。我去摸摸底，先给他们制造点麻烦，不能让他们太顺心了！”
萧景行看着跃跃欲试的女儿，眼中闪过一丝担忧，但还是慈爱地摸了摸她的头：“你的心思爹明白。但此事需从长计议，周密计划，不可冲动。眼下，先让你爸爸和张伯去洗把脸，吃点热乎的东西暖暖身子，他们连夜赶路，肯定累坏了。”
屋外，雪还在下，但屋内的暖意，却似乎能融化一切寒冰。团圆之夜，暗流已悄然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