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东边天口泛起鱼肚白,镇口的供销社已经有人排队了。
门口传来营业员的嗓门:“买面粉的排左边,买油盐的靠墙站,票证备好——”
沈若棠把棉袄领子一掀,手心里捂着个布口袋,里面夹着粮票、油票,还有她昨晚揣出来的十块现钱。
她在心里打了个算盘:先试一口小生意,赔得起,再慢慢加。
轮到她时,营业员把秤砣一挪:“几斤?”
“面粉五斤。”她把粮票递过去,又压低声音,“再切个半斤花生油,我有油票。”
秤杆一翘一落,银锤“当”的一声,稳稳当当。
旁边一个买盐的老头瞅了她两眼:“买这么齐,家里要办酒啊?”
“不是,弄点吃食打发日子。”她笑了笑,不多话。
出了供销社,她又往五金摊子去。
摊主是个瘦高个,嘴里叼着半截纸烟,见她挑锅,懒洋洋地抬了下眼皮。
“要多厚的?”
“底厚的,能炸东西。”她抬手敲了敲锅底,声音闷,心里踏实,“再来个铁笊篱、长筷子,一根擀面杖,一个案板。”
“全要新的?你这舍得下本。”摊主嘿嘿笑,“做买卖的吧?”
沈若棠不接茬,把钱一摞,利落收下家什,又去门口煤铺抱了两块蜂窝煤、捆了些引火柴。
回到新房,院子还腾着夜里剩下的寒气。
她先把灶台擦了,把新锅刷得铮亮,蜂窝煤上炉。
油倒下去,锅里立马泛起一层细细的波纹。
面团用温水合的,里头捻了指甲盖大的碱面,又掺了把芝麻。
她把面团搓成条,揪成小剂子,按扁、擀圆,手下的擀面杖开始滚,面皮亮润像抹了一层光。
“滋啦——”
热油炸开,白气腾地往上冒,那饼边立刻鼓起来。
油香混着芝麻香,把冷屋子都熏热了。
掐了一角放嘴里试,外脆里软,热气顺着喉咙滚下去,肚子也跟着“咕噜”叫了一声。
这口味不丢,手没生。
院门“吱呀”一响,王婶子缩着脖子探进来:“嫂子,天儿这么冷,你家里怎么这么香?炸啥呢?”
“试做油饼。”沈若棠递给她一张,“你尝尝,嘴不偏。”
王婶子接过来,哈着气吹了吹,狠狠咬一口,眼睛都弯了:“哎哟,这手艺!外焦里嫩,芝麻还够。你要摆摊,准有人排队。”
“摆摊得有地儿。”沈若棠把第二锅也下了,“厂门口,早上过工牌的人多,供销社旁边人杂,集市口,小摊多,挤得慌。得先找个不挨骂的地方站住脚。”
“你先别图大,先在你这院门口晒个脸。”王婶子压低嗓门,“价钱别喊高了,五分钱一个,先把口碑卖出去。”
“记下了。”她把炸好的油饼挑出来,立在筲箕边上控油。
又把豆子淘上,心里盘算:豆浆磨得细,早上一碗热乎的兑油饼,才叫一套。
屋里暖起来,窗上蒙了层白雾。她把剩下的面团细细搓好盖上布,又把锅里油滤回搪瓷缸。
手上全是面粉、油星,她冲着窗玻璃照了照自己,眼尾的细纹没遮住,可那股劲儿回来了。
“先卖三天,摸摸路。”她在心里把账掰亮,“头一回就照着蜂窝煤钱、油钱、面钱挣回本,剩下的再添个蒸屉,做几个花卷、枣馒头。”
院外有人吆喝卖白菜,车轱辘压过碎石子,“吱哑吱哑”往前蹭。她把门栓推开一条缝,冷风挤进来,带着点子新鲜青菜的清气。
“明儿一早。”她把擀面杖放回案板边上,咬字沉稳,“厂门口试水——趁天还没亮,炉子先点着,不跟谁抢,不碍谁路。”
手边的布袋子里还有几张票证,她摸了摸,又收回抽屉,顺手上了锁。
火头渐暗,她把炉门掩上,拍了拍围裙上的面星,抬眼看一眼灰蓝的天色。
“老娘这回,不求谁。”
天还黑着,霜气贴在脸上冰凉的。
沈若棠把炉子、锅、案板一件件搬到车上,拿破毛巾把铁锅扣紧,怕半路颠掉。
布袋子里叮叮当当,一包面,一撮芝麻,一小罐盐。她又塞了半包糖,想着给孩子嘴馋的买家做个甜口。
“走。”她吸了口冷风,手臂一用力,把小平车推出门槛,木轮子碾过青石,“咯吱咯吱”地响。
厂门口,天还只是鱼肚白。
门卫室那盏黄灯亮着,老崔裹着军大衣,哈出来的白气一团团。
“谁啊——咦,沈嫂子?”他把帽檐往上一挑,“这么早来干嘛?这儿……可不能摆摊影响上下班秩序。”
“摆门外。”沈若棠把车往外一拉,离门口一丈远停下,“不挡人,不挨路。我这炉子小,烟小,出完这拨早班我就撤。”
老崔看看她冻得通红的手,又看看那口油锅,叹口气:“规矩是规矩,你挪外面些……唉,少点烟,别让主任盯上。”
“借你吉言。”她笑,眼尾带着霜气,“回头给你尝一口,不要钱。”
“尝……我自己掏钱!”老崔把脸一板,又偷偷咧了下嘴角,“待会儿下岗卡人。”
炉子一架,蜂窝煤“哧啦”点着,火星子跳。
她把水罐子放旁边,抹了把鼻尖的冷汗,手背上都是面粉。
面团昨晚就和好醒着了,温水和的,软硬正好。
手指在中间抿个小口,一抻,薄厚均匀。
油温上来,面饼轻轻一送,“滋啦——”一声炸开,香气立马顶着寒气往外窜。
第一张饼金黄起泡,边角卷起,她用长筷子一挑,立在笊篱上控油。
“好香啊——”背后有人咽口水。
“卖吗?多少钱一个?”是个年轻小伙子,棉帽檐下露着一双亮眼睛,胸口别着车间牌。
“五分一个。”沈若棠不囫囵,“要辣椒的再加一文钱——我辣子是用熟油拌的。”
“行,来两个。”
小伙子一口气咬下去,被烫得“嘶——”地吸凉气,笑得直眯眼:“真香!”
天边微亮,进厂的人多了。
有人远远一闻就慢下脚,“给我一个!”
“我也来两个,别太辣!”
“嫂子,咸口甜口都有不?”
“有,甜口加糖,咸口抹盐。要芝麻多的提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