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救命,不救懒命。你没手?没腿?你要真没法活,你去挑炭,去干苦活,我还你钱。可你要还想躺着等,那就等天塌。”
赵茹安在一旁看不下去了,
“妈,哥也够可怜了,您就——”
“闭嘴。”沈若棠冷冷打断她。
“心软的火烧不旺。今天他要是我救的,明天就有十个二十个来等我救。这家不是慈善堂。”
宋之叙低着头,“妈,您真绝……”
“我绝?”
沈若棠突然提高声音,“我早该绝!我不绝,你们就永远不长脑子!我当年在雪地里给你找吃的,冻得腿都肿,我那时候要是绝点,也许今天我能活得轻松点!”
他吓得一句话也不敢说,沈若棠呼出一口气。
“我不是不给你机会。现在去街口找刘叔,他那边缺挑炭的,一天能挣两块。你要真想活,就去干三个月。三个月不跑,我再借你一百。”
宋之叙眼神一亮,“妈,您真肯帮我?”
“帮你?我帮的是活人,不是烂人。你能撑住,我就当你活。撑不住,别回来哭。”
赵茹安小声说:“妈,这样他真能改?”
“能不能改,不在嘴,在脚。”
她抬头看宋之叙,“你先把脚冻疼了,再说你怕冷不怕。”
他抹着泪,“妈,我知道了。”
“去吧。明天太阳出来前去找刘叔,晚一步人家不用你。”
“是。”
他走出去两步,又回头,“妈,我……谢谢您。”
沈若棠没有回头。
“别谢,谢没用,干活有用。”
赵茹安看着宋之叙走远,叹了口气,“妈,您看他那样子,真挺惨。”
“惨?他那是报应。天不管,人不帮,他就得靠自己。人不学会疼,老天替他疼。”
沈若棠把火盆拨了拨,“这世道,火得自己添。谁要是老想着蹭别人的火,迟早冻死。”
第二天一早,宋之叙果真去了刘叔那儿。
挑炭手磨出泡。街上人笑他,“沈家的儿子也干这活啊?”
他咬牙,一句话不回。
晚上回家,手全裂口。
他站在门外,看到屋里灯还亮,沈若棠在火盆前缝鞋。
他张嘴想喊,又咽了回去。
屋里,赵茹安问,“妈,您真不心疼?”
沈若棠轻轻笑,“疼他?我疼过。疼人不是拿钱垫,火光亮的时候,不得让他看看自己的影子?”
南市的冬天冷得透骨。
街角的风一卷一卷,像刀子往人袖口钻。
沈若棠那天刚从街头买完炭回来,院门“嘎吱”一响,
宋之叙从门外走进来。
那一刻,她差点没认出来——人一身灰,头发乱成团,手上缠着破布,脚边还落着两块没挑完的炭。
赵茹安惊得一哆嗦,“哥!你这手咋整的?”
“冻的。”宋之叙嗓子嘶哑,“挑炭那车路滑,摔了几次,后来掌子裂了口子。”
他说着还在笑,笑得像风刮的,“妈说得对,活儿不好干,可真能活人。”
沈若棠站在屋门口,手上还拿着火钳,那眼神淡得像冰。
“知道疼了?”
“疼。”
“疼哪?”
“手。”
“那就好,”沈若棠转身回屋,
“疼的是手,醒的是心。”
宋之叙愣在原地。
赵茹安小声嘀咕,“妈这话,也真够拧的。”
沈若棠没理,只是把火盆拨了拨,又从箱底翻出一块旧布。
她坐在火边,把布摊平,一针一线往下缝。
火光照着她的侧脸,神情专注。
宋之叙挪到门口,低声说,“妈,我今天挑了三百斤炭。刘叔说我干得快,多给我加了半天钱。”
“那是你命好,没摔断腿。”
“我……我以后不敢了。”
沈若棠头也没抬,“你敢不敢,我不管。我只认得这两只手——破了就补,补了就疼,疼了才知道冷暖。”
赵茹安看着那一针一线,忍不住问,“妈,您又在做鞋?”
“做鞋干嘛?做手套。”
“给谁的?”
“谁手破,给谁的。”
宋之叙抿嘴,一股热气从喉咙堵到眼睛。
沈若棠手上的针越走越快,“你以前嫌我这活苦,现在知道一袋炭多重了?人啊,不走一遭泥,就不知道命硬不硬。以前我说你懒,你还不信。现在这炭,一天挑下来,你觉得赚那几块钱容易吗?”
宋之叙红着眼圈,“不容易。”
“那你学到了什么?”
“人不能光张嘴。”
“嗯。”她点头,“人要是光靠嘴活,迟早冻。”
赵茹安笑,“妈,您这句又能上报纸。”
沈若棠头也不抬,“报纸能烤火?我这话说给活人听的。”
针穿过布,“嗒——”一声。
她咬断线头,把两只灰布手套丢到炭火旁。
“拿去试。”
宋之叙不敢动。
沈若棠皱眉,“傻站着干啥?怕我缝的烫手?”
“不是,我……”
“那就戴。”
宋之叙哆嗦着接过手套,套上那一瞬间,手指疼得像被火烤,疼到骨头都麻。
可那股热,一下子就顺着血脉往上爬。
“妈……”
沈若棠转开头,冷声,“别‘妈’啊‘妈’的。我又没救你命。这手套不是给你暖手的,是提醒你——钱能赚,脸能丢,手不能废。”
宋之叙“扑通”一声跪下,“妈,我真知道错了。”
“知道错没用,错得起才算数。这手套你戴三个月,破了再缝,我看你心是不是能跟手一样老茧出来。”
赵茹安忍不住笑,“妈,您这心软得太拧巴了。”
“拧巴?那是有骨头的心。软不出骨的,早成泥了。”
屋里火光照着三个人,炭“噼啪”炸裂。
沈若棠抬头,“记住了。疼的是手,醒的是心。人要疼过一次,才知道谁的火能靠近,谁的冷要躲远。”
宋之叙眼泪顺着脸掉,又不敢出声。
沈若棠叹了口气,“哭啥?哭能补账?能烤火?人只要还有手,就别喊穷。穷的是懒心,不是空兜。”
她拿火钳拨了拨炭,那火烧得正旺,像她整个人一样。
夜里,宋之叙睡在堂屋。
火光映着墙壁,影子一闪一闪。
他伸手摸那双手套,针脚粗,却结实。
掌心那层布,正对着裂开的伤口,暖得要命。
屋外,沈若棠在洗针。
针泡在热水里,她轻轻说了一句:“人要疼一场,命才硬一回。”
赵茹安靠着门笑,“妈,您嘴上狠,心里比谁都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