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没有煽情的鼓励,只有冷静的分析和清晰的规则,用小孩子能听懂的方式讲出来。
这种超越年龄的镇定和条理,在极度恐慌的孩子群中,如同黑暗中的灯塔。
孩子们虽然依旧害怕,但眼神中的绝望和混乱似乎被驱散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本能的、抓住救命稻草般的依赖。
余芷兰紧紧反握住白鸢的手,仿佛那是唯一的依靠。
片刻后,刀疤脸果然端来一盆浑浊的、河水煮的稀粥和几个冷硬的馒头。
孩子们眼巴巴地看着,却不敢上前。
白鸢站起身,走到盆边,先舀了一小碗粥,递给离得最近的一个看起来最虚弱的小男孩:“你先喝点。”然后拿起一个馒头,掰成小块,分给几个年纪最小的孩子。
她的动作从容,有条不紊,仿佛不是在这不见天日的船底,而是在自家的厅堂里为小客人们分发点心。
“都过来,排好队,每人都有。”白鸢的声音平静而温柔。
孩子们在她的安排下,竟然真的排起了歪歪扭扭的队伍,依次领到一点食物和水。
拐子们没那么好心叫他们全部吃饱喝足,不过这些吃食虽然简陋,也不多,但足以叫这些小孩子们维持生命,也都攒了些力气。
白鸢分完了食物,自己最后才拿起一小块馒头,慢慢吃着。
她的镇定、能力和公平,无形中,在这群小孩子中间树立了威信。
夜深了。
船舱里只剩下孩子们压抑的呼吸声和河水拍打船底的轻响。看守的脚步声在头顶甲板上来回响起。
确认看守暂时离开舱门附近,白鸢悄悄挪到余芷兰身边。
小女孩已经累极,靠着她睡着了,小手还紧紧抓着她的衣角。
白鸢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目光却锐利地扫过其他尚未睡熟的孩子。
年龄太小的孩子都熬不住,此刻还醒着、留有警惕的,都是比较年长的孩子。
她压低声音,用只有身边几个大孩子能听到的气音说:“还醒着的,都听我说。”
几个孩子立刻紧张地看向她。
“我们不知道会被关多久,也不知道会被送去哪里。”白鸢的声音冷静得像冰,“但我们要记住一些东西,万一有机会,就能告诉来救我们的人。”
她指了指船舱角落渗水的木板缝隙:“记住这船的味道,桐油味很重,还有一股死鱼味。”又指了指头顶甲板缝隙透下的微弱月光,“记住这船摇晃的节奏,像摇篮,但每次过浪时会猛地颠一下。”
“还有,”她目光落在自己水蓝色袄裙的袖口,那里在挣扎时被船舱的钉子刮破了一道小口子,露出一点内衬的月白色丝绸。她不动声色地撕下更小、更不起眼的一缕丝线,悄悄塞进余芷兰同样被刮破的粉色锦袄内衬夹层里。“尽量记住自己被带上船的时间,大概多久靠的岸……还有,外面看守说话的声音特点,有没有口音……”
“从今天起,大家不能都睡着,一定要有人醒着,如果有什么意外情况,就叫醒其他人。但也不能不睡觉,不睡觉没有精神……”
她像一位最耐心的老师,一点点引导着孩子们观察环境,记住细节。
这些信息碎片,或许微不足道,但汇聚起来,可能就是一线生机。
孩子们似懂非懂,但都用力地点着头,将白鸢的话牢牢记在心里。
然而,在平静之下的暗流汹涌中,白鸢敏锐的耳朵捕捉到了甲板上看守偶尔的低声交谈。
那些零碎的、充满戾气和隐晦的词句,让她心底的寒意越来越重:
“……上头催得紧……点名要几个‘水头足’、‘八字合’的……”
“……听说这次是‘宫里’某位‘老祖宗’要……唉,别多问!干好活就行……”
“……那个穿蓝衣服的小丫头,瞧着就灵透,是上品货……能顶大用……”
“……都看紧点!十五之前必须送出去!否则那位爷的手段……”
这些只言片语,叫白鸢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她终于明白,这绝非普通的拐卖!
背后恐怕牵扯着深宫秘闻、权贵交易,甚至可能是某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邪术!
时间在焦虑与压抑中缓慢流淌。
正月十四的傍晚,秦淮河水的摇晃突然变得剧烈而急促。舱外看守的脚步声凌乱,呵斥声带着前所未有的紧张。
“快!都起来!收拾东西!”舱门被猛地撞开!刀疤脸和阴鸷男冲了进来,脸色阴沉得可怕,手里拿着绳索和散发着刺鼻气味的湿布团。
“上头有令!立刻挪窝!”刀疤脸声音嘶哑,眼神凶狠地扫过舱内,“闹腾的灌药,让他们睡过去!安静的捆上手脚,堵上嘴!塞进箱子!动作快!别磨蹭!”
恐慌瞬间炸开。
孩子们爆发出尖叫哭喊,刀疤脸粗暴地抓起一个哭闹的小男孩,捏开他的嘴就要灌迷药。
“住手!”白鸢猛地站起身,挡在刀疤脸面前。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别给他灌药!他身子弱,灌药会出事的!我来哄他!保证他不哭不闹!”
她一边说着,迅速将那个吓傻的小男孩拉到身后,紧紧护住。
刀疤脸一愣,看着白鸢那双冷静得可怕的眼睛,又看看她身后瑟瑟发抖但果然不敢再哭的男孩,烦躁地骂了一句:“妈的……行!你负责哄好他!还有那个穿粉的!”他指着余芷兰,“要是敢哭一声,老子连你一起宰了!”
白鸢立刻点头,转身将余芷兰也拉到自己身边,一手一个紧紧握住他们的手,低声而坚定地说:“别怕,跟着我,别出声。”
在她的安抚下,两个孩子虽然抖得厉害,却死死咬着嘴唇,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其他几个大孩子也下意识地向白鸢靠拢。
最终,只有几个年纪太小、无法控制哭闹的孩子被强行灌了迷药,软倒在地。白鸢、余芷兰和其他几个稍大的孩子则被捆住了手腕,堵上了嘴,然后被分别塞进了几个散发着浓烈樟脑味的大木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