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蝉声的躁动里,府学迎来了今日的第一堂课。
今天上午的课程是策论。
主讲的是素以方正、推崇名教纲常着称的秦教谕。
今日他出的题目是:“论君子慎独与国本之安”。
此题本是意在砥砺士子品格,引向修身治国平天下的大道,然而题目一出,却恰如投石入水,激起了一层不该有的涟漪。
“慎独?”一个平日里言语便有些跳脱的林姓秀才先开口了,好像是叫林文远的,和容与还是同一科。
他刚听完题目便按捺不住,脸上带着几分刻意的忧国忧民,声音在安静下来的讲堂里显得格外清晰,“秦先生!学生以为,这‘独’字学问深,然则独断专行,罔顾国法纲纪,祸患更大!便如今日京师传来的大事……”
林文远刻意顿了顿,待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才压着嗓子,却足以让所有人听见,“那些‘胆大包天’诬陷朝堂重臣之辈,可算是行险之‘独’?背后若无撑天倚柱之人默许指使,岂敢以蝼蚁之躯撼动参天巨木?这等不知‘慎独’为何物的狂妄,才真是动摇国本之源!”
他虽未明言,但“诬陷朝堂重臣”、“背后默许”、“撼动巨木”的指向,以及那刻意夸张的语气和神态,分明将矛头隐隐对准了东宫。
不少监生面上都显出惊疑、兴奋或惶惑的神色,窃窃私语嗡嗡地响起。
秦教谕眉头紧锁,脸色沉郁,猛一拍戒尺:“咄!圣人之言,岂是尔等妄加穿凿、妄议朝事的工具!慎独之道,在己不在人,在修身在明德!若不能自省其身,徒逞口舌之利,与市井嚼舌何异?再敢喧哗引题外琐事者,罚抄《大学》三遍!”
教谕严厉的目光扫过,尤其在林文远脸上多停留了片刻。
林文远缩了缩脖子,讪讪噤声,但眼底那份刻意挑动的兴奋却未完全消退。
容与始终沉默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未曾侧目,也没有参与那短暂的喧哗。
她握笔的手指平稳,笔尖悬在纸上,一滴饱满的墨汁在毫尖凝聚,眼看就要坠落于纸面,她却稳稳地将笔锋移开,轻轻在纸角落下一个无关痛痒的句点,仿佛方才的议论只是一阵不入耳的杂音。
这种低劣的试探,不过是风声鹤唳下的躁动和某些人刻意搅水的浮沫。
真正的杀局,从来不在台前的喧嚣,而在幕后的冷眼与滴血的刀锋。
午间歇息,那些嘈杂的议论非但没有因秦教谕的训斥而停止,反而转移到了回廊、树荫、假山石的角落,发酵得更为隐秘也更为扭曲。
容与依旧捧着书坐在回廊的阴凉处,目光虽落在书上,心神却敏锐地捕捉着四周流窜的只言片语。
“……你听说了吗?闹大了!”
“能不大吗?简直是惊天大逆转!”
距离她不远处的一丛修竹后,三个平日就爱打听消息、议论国事的甲字科同窗,此刻正鬼鬼祟祟地挤在一起,其中一人忍不住提高了声调:“……竟有这等事?消息确凿了?外面都在传,那几个千辛万苦逃到京城告御状、指认常次辅贪墨的灾民……是假的?!”
“嘘——张兄!你小声些!不要命了!”另一个身材瘦高的立刻紧张地扯他袖子,几乎是贴在他耳朵上,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掩饰不住的惊悸,“现在都传遍了,宫里宫外传出来的风,那风向……全变了!一股脑儿地指向……”他做了个讳莫如深的手势。
“指向东宫?这……这是何意?那几个灾民呢?不是被好生保护着查案吗?”被唤作张兄的学子脸色瞬间白了,犹疑问道。
“保护?嗬!”第三个看起来消息更“灵通”的学子,此刻脸上满是恐惧和一种掌握秘闻的扭曲兴奋,声音更低,“没了!全没了!就在昨个夜里,在城里……无声无息,干干净净,都没了!”
“没了?”张兄和瘦高个同时倒吸一口冷气,眼珠瞪得溜圆。
容与将手中的书翻了一页,悄然叹了一口气。
“还能怎么没?难道还是天降雷火劈了不成?是人祸!彻彻底底的人祸!”那“灵通”学子喉结滚动,声音嘶哑,“下手那叫一个干净利落,一点声息都没透出来!你想想看,这盆‘构陷当朝次辅、残害无辜百姓’的脏水,现下还有谁能洗掉?直接泼在了太子爷头上!粘上了!”
蝉鸣声里,那学子缓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意味深长地补充道:“听说,昨日早朝,常次辅就在御前,痛哭流涕,痛陈构陷之冤!那份儿惨状,据说连周公公都看不下去了,帮着说了句话……陛下当场就龙颜震怒了!”
容与的目光落在书页上,那排列整齐的墨字,此刻却仿佛都活了过来,扭曲跳跃着。
构陷?灭口?周公公?几日前还沸沸扬扬,人证物证指向铁板钉钉的赈灾贪墨巨案,转瞬之间便彻底翻覆,演变成了一场储君构陷重臣、甚至不惜杀人灭口的惊天棋局?
这乾坤颠倒、翻云覆雨的手段,快得令人眼花缭乱,更透着透骨的寒意和浓重的血腥气。
容与微微蹙起秀气的眉头,指尖无意识地收紧,硬挺的书页边沿硌在指腹上,带来微刺的痛感,才稍稍拉回一点神思。
那几个前一刻还是“含冤负屈”的灾民,后一刻就成了“构陷的假货”,然后就在这翻案的当口,立刻全部人间蒸发……他们的存在,从头至尾,究竟是谁手中的棋子?
或者说,搅动这潭污水的,除了这明面上斗得你死我活的双方,是否还另有一只……不显山不露水,却坐收渔利的幕后推手?
“公子。”
一个清冽而沉稳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瞬间打破了容与的沉思,也让竹丛后那三个正说得唾沫横飞的学子猛地一僵,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声音戛然而止。
容与抬眼望去。
容易穿着一身干净的靛蓝色细布衫,身量颀长挺拔,虽只十五六岁年纪,眉宇间却不见寻常少年的跳脱浮躁,反而透着一股超越年龄的沉静。
他的肤色是常在户外行走晒出的健康麦色,面容轮廓清晰,鼻梁挺直,嘴唇习惯性地抿着。
尤其是一双眼睛,黑沉沉的,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古井,此刻正平静地看向容与,眼神专注而内敛。
他手里拿着一个荷叶包和一个竹筒,步履沉稳地走过来。
随着他的走近,竹丛后那三个学子方才议论时的那股子兴奋劲儿荡然无存,只剩下惊惶与尴尬。
他们僵硬地挪动脚步,互相使着眼色,几乎是贴着廊柱边缘,悄无声息地溜走了,背影仓惶如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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