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光如水,在黑碑冰冷的表面上缓缓流淌,星图投影依旧悬浮在半空,那片早已化为尘埃的星域轮廓,像一个亘古的伤疤,烙印在每个人的视网膜上。
塔莉亚指尖颤抖着,从星图上收回,那触感仿佛不是冰冷的能量,而是带着温度的故土灰烬。
她双膝一软,米娅眼疾手快地将她揽入怀中,只听见塔莉亚失魂落魄地呢喃:“……回不去了。”那双流下血泪的眼瞳里,倒映着星辰的死亡。
米娅的战术耳机忠实地记录下那串坐标,她的心跳陡然漏了一拍,指尖在腕式电脑上飞速敲击,调出的加密档案中,一行猩红的文字灼痛了她的眼睛——三百年前,守梦人最后的预言,坐标与此分毫不差。
齐书沅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一缕神识如最精细的探针,悄无声息地潜入塔莉亚的识海。
眼前的景象让她心神剧震。
那枚代表着污染源的“心蚀之核”并未如预想中那样疯狂侵蚀,反而像一颗种子,在塔莉亚识海深处扎下根,与她血脉中沉睡的星律印记缠绕共生,形成了一个诡异而稳定的平衡体。
这共生体极大地增强了塔莉亚与星图的共鸣能力,却也像一个诅咒,让她每晚都在梦境中经历不属于自己的死亡,目睹无数个体的终结。
一个荒谬却又无比清晰的念头在她脑中炸开:所谓的污染,从一开始就不是侵蚀,而是唤醒。
那些被遗忘的记忆,正以最残酷的方式回归。
临时营地的医疗帐篷内,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尼可脸色苍白,递上报告的手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齐小姐……你看,岚、凯恩、还有杜克……他们三人的脑波,出现了高度同步化的异象。”米娅立刻将数据转化为三维神经映像,投射在空中。
三幅代表着不同个体识海的立体图像上,无数细微的裂痕交织蔓延,竟诡异地排列组合成同一个无法辨识的符纹。
那符纹扭曲而古老,充满了衰败与终结的气息,其拓扑结构,与黑碑底部那道最深的裂缝如出一辙。
齐书沅凝视着那三道完全相同的“伤痕”,沉默良久。
她忽然从储物法器中取出一枚小巧的青铜铃铛,上面布满了斑驳的绿锈,正是她从布罗克消失的那片沙地里拾起的唯一遗物。
她轻轻摇动,一阵清越空灵的铃音在帐篷内回荡开来。
原本因头痛而蜷缩在角落的瑟琳娜像是被无形的线牵引,猛地抬起头,眼神空洞,口中竟不自觉地接唱起一段从未有人听过的旋律。
那歌声古老而悲怆,仿佛来自时间的尽头。
刹那间,一股无形的冲击波以铃音为中心轰然扩散。
帐篷内的所有人,包括齐书沅自己,都感到大脑像是被一柄重锤狠狠砸中,剧痛欲裂。
眼前的一切瞬间被一片刺目的白光吞噬,紧接着,一个共同的画面强行烙印进每个人的脑海:一座宏伟的浮空城市在寂静中分崩离析,无数穿着白色长袍的人影,脸上带着平静甚至虔诚的表情,手牵着手,从城市的边缘纵身跃下,投入无尽的深渊。
他们的口中,正吟诵着一段祷词,那祷词的音节与频率,竟与铃音和瑟琳娜的歌声完美重合。
幻象消失得和出现时一样突兀。
众人大口喘着粗气,冷汗浸透了衣背。
齐书沅脚边的小舟机械眼骤然亮起,冰冷的执律者低语在她的识海中响起:“警告。这不是幻觉,是更高维度的信息烙印被激活,定义为‘集体回响’。”
是夜,月凉如水。
齐书沅独自坐在营地外的沙丘上,任由冷风吹拂着她略显凌乱的长发。
她将通灵诀运转到前所未有的极致,试图追溯那段铃音与祷词的源头。
她咬破指尖,以殷红的鲜血为引,在身前的沙地上迅速绘制出一座结构复杂的微型归元阵。
阵法亮起微光,她将自身的神识彻底沉入其中,顺着那缕残存的音律,逆流而上,探入记忆与时间的混沌长河。
无数破碎的画面在眼前飞速闪过,终于,一幕清晰的景象定格。
那是在至少千年之前,星阵文明的辉光尚未黯淡。
七位身披星辉长袍的守灯人,正围绕着眼前的黑碑肃穆而立。
其中一人的背影,竟与她有七八分相似。
齐书沅屏住呼吸,死死盯着那人的动作。
她预想中的封印并未发生。
那个与她相似的守灯人,手中握着一道由纯粹能量构成的符钥,缓缓将其按入碑身。
那不是在封锁,更像是在“注入”某种至关重要的能量。
黑碑随之发出一阵低沉的震动,那声音不像咆哮,反而更像一声悠长的叹息。
就在她试图看得更清楚时,执律者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她的神识中响起,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断:“停止追溯。你所看到的,是‘前置仪式’。真正的封印,是后来者为了掩盖真相而伪造的谎言。”
齐书沅的神识被强行震回体内,她猛地睁开眼,心头掀起滔天巨浪。
如果封印从一开始就是个谎言,那他们世世代代的“守护”,究竟守护了什么?
还是说,这根本不是守护,而是一场长达千年的囚禁?
第二天清晨,天边泛起鱼肚白。
艾尔维斯的身影再次出现,他并未像昨日那般咄咄逼人,只是静静地站在黑碑百步之外,左眼中灵视的光芒不断闪烁,像一台精密的仪器,持续扫描着碑文上每一丝微不可查的变动。
他手中那个威力巨大的引爆器已经消失不见,腰间却多了一枚样式古朴的黑色怀表,表盘上的指针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诡异速度转动,每隔十二个时辰,就会发出一阵急促的滴答声。
凯恩手持雷杖,浑身肌肉紧绷,死死地盯着他。
艾尔维斯却看也未看他,只是将目光投向远处的齐书沅,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凯恩,你昨晚又梦见你的战友死第二次了吗?”凯恩的身体猛地一僵,这句话如同一根钢钉,将他牢牢钉在原地。
“那不是幻境,”艾尔vis的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那是你被尘封的前世记忆正在苏醒。”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齐书沅身上,“我妹妹临终前,也唱过那段歌。你们这些所谓的守护者,唤醒的不是一个被封印的灾难,而是一个被强行中断的轮回。”他不再有任何攻击的意图,却也丝毫没有撤退的迹象,仿佛一个耐心的看客,在等待一场早已注定的判决降临。
就在这时,齐书沅敏锐地察觉到,艾尔维斯体内有一股极其微弱但纯粹的星律波动,其共鸣频率,竟与她脚边的小舟有部分重叠。
这位来自“终焉司”的执行官,或许也曾是星阵血脉的继承者之一。
当夜子时,万籁俱寂,黑碑底部的裂缝在无人察觉间,忽然张开了一线。
一股淡灰色的雾气从中缓缓溢出,在空中凝聚成一个模糊的人形,它没有五官,只是无声地张开了一个形似嘴巴的空洞。
早已布下三十六道微型符箓,组成“听墟阵”的齐书沅,在第一时间捕捉到了雾气中传递出的破碎信息:“……钥匙……已转动……门……未曾关闭……请回答……我们……该出来吗?”
几乎在同一时刻,睡梦中的瑟琳娜毫无征兆地坐起身,双眼紧闭,用一种她从未学过的古星语,清晰而又轻柔地回应道:“门,不该被锁,也不该被打开。”
话音刚落,那团灰色雾气仿佛听到了某种指令,瞬间回缩入裂缝之中,缝隙随之严丝合缝地闭合。
而瑟琳娜的双眼,则在黑暗中短暂地睁开,瞳孔化为一片纯粹的银白色,随即又恢复正常,倒头睡去,仿佛什么都未发生。
齐书沅脚边的小舟轻轻蹭了蹭她的脚踝,蓝色的光芒微微颤动。
执律者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难以分辨的、近乎诱导的情绪:“它在通过你布下的阵法,向你提问——你要不要听一听,门后的声音,究竟是什么?”
齐书沅没有回答。
她缓缓抬起头,望向远处另一座沙丘。
布罗克留下的那根黑色铁杖,正静静地插在沙地里,月光洒在杖头,那上面雕刻的古老符纹,正像拥有生命一般,缓慢而有节奏地流动着微光,如同沉睡中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