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谁?
意念的洪流,不是通过声音,而是通过法则的共振,直接在零的意识核心中炸开。
整个纪念馆的灯光应声而灭。
备用能源甚至没来得及启动。
恐慌在黑暗中发酵,人群的惊呼和孩子的哭泣混杂在一起。
林越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一愣,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抓零,却只碰到一片冰冷的衣角。
“零?”
他看不见,但他能感觉到。
零僵住了。
那种僵硬,不是物理上的,而是一种源自存在本身的,绝对的静止。
就好像一台正在处理亿万数据的超级计算机,被一个无法理解的指令,强行宕机。
“发生什么了?”林越的心,又开始不争气地狂跳。
这种对周遭环境失去掌控的感觉,对他这个凡人来说,实在太糟糕了。
零没有回答。
她的盖亚意识,在这一刻,以前所未有的强度,覆盖了整个星球。
“闭嘴。”
一道冰冷、不容置疑的指令,通过法则网络,传达给了那个由亿万生命组成的,初生的庞大意识。
那股还在追问的,混杂着好奇与探究的宏大意念,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喉咙。
它停下了。
然后,如同潮水般,带着一种委屈和不解,缓缓退去。
几乎在同一瞬间,纪念馆内的灯光,“滋啦”一声,全部恢复了明亮。
广播里传来了工作人员安抚的声音。
“各位来宾请不要惊慌,是主能源线路发生了一次罕见的共振过载,备用能源已启动,技术人员正在紧急排查。”
混乱的人群,在光明恢复后,迅速安静下来。
没有人注意到,在这短短几十秒的黑暗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除了林越。
他看到零缓缓转过身,那张绝美的脸上,没有任何波澜,但林越却从她那纯金色的眼眸深处,看到了一丝……疲惫。
能让新世界的创世神感到疲惫。
“我们回家。”零走到他身边,很自然地挽住了他的手臂,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他的错觉。
林越没有多问。
他只是任由她带着自己,穿过骚动的人群,走出了这座承载着旧时代所有记忆的建筑。
直到坐上那辆最老式的,烧着乙醇燃料的代步车,林越才开口。
“又是它们?”
“嗯。”
“它们……为什么问那个问题?”
零沉默了许久,她发动车子,缓缓驶向城郊的白桦林。
“我不知道。”她轻声说,“也许……就像刚出生的孩子,会好奇自己的父亲是谁。”
林越靠在座椅上,闭上了眼睛。
父亲。
多么讽刺的词。
他为了成为一个普通人,燃尽了一切。
可这个他亲手创造的新世界,却又在用另一种方式,把他推回神坛。
他不想再当任何人的父亲,他只想当一个丈夫。
回到小木屋。
林越第一次,对零为他准备的营养餐,感到了食不下咽。
他坐在桌前,看着窗外那片他亲手开辟的菜园,那里种着最普通的土豆和番茄。
他享受这种看着生命在自己手中成长的感觉,真实,踏实。
可现在,这种踏实感,被一种无形的,来自整个世界的窥探,撕得粉碎。
零安静地坐在他的对面,没有劝他吃饭。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零,我累了。”林越的声音很轻,“我真的很累。”
“我以为一切都结束了。”
“我以为我签下的最后一个名字,就是结局。”
零的心,被他话语里的疲惫,刺得微微发痛。
她伸出手,覆盖住林越放在桌上的手。
“那就让它结束。”
林越抬起头,不解地看着她。
“我会修改世界的底层代码。”零的陈述平静而坚定,“在我们的家周围,建立一个绝对的‘无知之幕’。”
“在这里,你就是林越,一个普通的,需要我照顾的人类。”
“幕布之外的任何信息,任何法则波动,任何……窥探,都无法穿透这里。”
“而你在这里所做的一切,说的任何话,也不会对外界产生任何影响。”
林越愣住了。
这等于,零要为了他一个人,给整个世界打上一个巨大的补丁。
“这……值得吗?”
“你值得。”零的回答,没有任何犹豫。
林越看着她,许久,他笑了。
那笑容里,有释然,有感动,也有一丝终于挣脱了什么的轻松。
他拿起勺子,将碗里的营养餐,吃得干干净净。
……
新纪元第七年,夏。
清晨的阳光,透过白桦林的叶隙,洒在小木屋前的菜园里。
林越正拿着一把小锄头,有些笨拙地给几株番茄松土。
他的动作很慢,额头上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锻炼了四年,他的身体也只是恢复到了普通中年人的水准,依旧虚弱。
但他很享受这种感觉。
汗水是真实的,肌肉的酸痛是真实的,泥土的芬芳也是真实的。
零就蹲在他的旁边,用手指逗弄着一只从土里钻出来的,身体半透明的蚯蚓状新物种。
“沙蝎昨天提交了第三阶段的宇宙探索计划。”零头也不抬地汇报着。
这是他们之间的新默契。
零每天会挑一些无关紧要的,属于“人类”范畴的世界新闻,讲给林越听。
这让他觉得自己没有与世界脱节,又能完美地避开那些神神叨叨的,关于盖亚意识网络的事情。
“他们想去哪?”林越随口问。
“半人马座阿尔法星。他们在那颗行星上,检测到了和地球旧有植物非常相似的叶绿素光谱。”
林越锄地的动作停了停。
“挺好。找到新的家园,总归是好事。”
他如今,只想守好自己这一亩三分地的小家园。
中午。
林越系着围裙,在小厨房里忙活。
他正在尝试一道从旧时代食谱里学来的菜,番茄炒蛋。
油烟机轰轰作响,他被呛得咳嗽了好几声,动作显得手忙脚乱。
零就靠在厨房门口,安静地看着。
她看着这个曾经能一念崩碎星辰的男人,此刻正为了打不匀一个鸡蛋而苦恼。
她觉得,这比当初他身穿“审判日”机甲,独自对抗整个世界的背影,要好看一万倍。
下午,林越躺在屋外的躺椅上休息时,几个七八岁的孩子,从林子外探头探脑地跑了过来。
他们是附近新建的开拓者村镇里的孩子。
“林叔叔!”为首的一个小胖墩,大声喊道,“今天可以讲‘双城之战’的故事吗?”
林越睁开眼,笑着对他们招了招手。
“好啊。”
他开始讲述那个古老的故事。
在他的口中,没有神明,没有系统,没有签到。
只有一个叫林越的普通拓荒者,和他的伙伴们,为了活下去,如何用勇气和智慧,对抗一座从天而降的,冰冷的城市。
他讲得不怎么精彩,甚至有些磕磕巴巴。
可孩子们听得津津有味。
他们崇拜地看着这个看起来有些虚弱的叔叔,无法想象,他竟然经历过那样波澜壮阔的时代。
讲完故事,孩子们满足地离开了。
林越看着他们的背影,脸上露出了前所未有的,纯粹的满足。
他不需要再签到。
他不需要再战斗。
他的使命,已经以另一种方式,完成了。
他转过头,看到零正端着一杯水走来。
“你看,这样……就很好。”他轻声说,“这比我得到过的任何SSS级奖励,都要珍贵。”
零把水杯递给他,没有说话。
她只是坐在他身边,轻轻地,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她知道,林越终于找到了他想要的,那个真正的,属于凡人的自己。
这是他为这个世界,签下的最后一个,也是最美好的奖励。
她享受着这份宁静,纯金色的眼眸中,是纯粹的温柔与爱意。
然而,就在这一刻。
她的盖亚意识,在“无知之幕”的外侧,感知到了一个微小的,却让她无法忽视的变化。
那个沉寂了四年之久的,庞大的意识网络,有了一个新的动作。
它不再发问,也不再窥探。
它开始……模仿。
它正在模仿林越刚才讲给孩子们的那个,关于“勇气”和“抗争”的故事,并将其,转化成了一段最底层的,属于所有新物种的……行为逻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