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泼墨般倾泻在汴京城头,城楼上的更鼓声混着寒风呜咽。福宁殿内,烛火被穿堂风卷得左右摇曳,灯芯不时迸出火星,在墙上投下扭曲的光影。柴荣半倚在御榻上,骨节分明的手指死死攥着鎏金符节,符节顶端的 “周” 字纹,已被他无意识摩挲得泛起温润的光泽。案上《幽云九域图》摊开,河西、江汉、秦凤的隘口处,朱笔圈点的痕迹被咳落的血珠洇开,暗红的血迹在地图上晕染,宛如即将燎原的战火。
“陛下,参汤熬好了。” 小黄门捧着玉碗,小心翼翼地走近。柴荣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一口鲜血猛地喷出,溅在舆图某处。他抬手用袖口拭去唇角血痕,眼神却如淬了毒的匕首,锐利地扫过殿外:“探闻司的急报,还没到?” 话音未落,殿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却不是探闻司的人 —— 是东宫侍卫,脸色惨白如纸,额头上满是冷汗,连行礼都有些踉跄:“陛下!同州方向…… 有不明兵马集结,马蹄裹布,军号压得极低,探闻司的人…… 没跟上!”
柴荣的心猛地一沉,喉间涌上一股腥甜。他攥紧符节,指腹深深硌进节身的暗纹,仿佛要将那纹路刻进皮肉里:“是赵氏的兵。” 这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却带着刺骨的寒意,仿佛腊月里的霜雪。帐外的风越发猛烈,烛火 “噼啪” 一声爆响,火星飞溅,映得舆图上的血痕愈发狰狞可怖,好似一张正在张开的血盆大口。
与此同时,同州兵营的军帐内,烛火昏黄,只能照亮半张地图。赵匡美背对着帐门而立,身影被烛火拉得很长,在帐内投下一片阴影。他指尖深深掐进 “汴京” 二字的褶皱里,仿佛要将这座城池捏碎,腰间的契丹银环在暗处泛着冷光,透着一丝诡异的气息。“五万兵,分三批走,昼伏夜出,不许惊动沿途驿馆。” 他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狠厉,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传信石守信,让他把‘黑甲卫’调出来 —— 就是当年平淮南时,咱们家藏在民间的私兵,给李筠送去。”
帐外的亲卫刚要退下,赵匡美又补了句,语气中带着一丝阴鸷:“传信给牢里的人,把李筠放出来。就说…… 柴荣要下密诏,削他全族,只有毁掉关键之物,才能活。” 亲卫领命而去时,赵匡美转身看向帐外,夜色里,五万裹着黑布的马蹄正悄无声息地挪动,像一群蛰伏已久的野兽,朝着汴京的方向缓缓潜行,所过之处,只留下一串模糊的印记,很快又被夜色掩盖。
枢府密室中,烛火昏沉,比福宁殿的更加黯淡。王朴将一杯冷茶狠狠泼在地上,水渍顺着青砖缝蜿蜒蔓延,如同赵氏暗中渗透的势力,悄无声息却又无处不在。“探闻司的人被截了。” 他声音发颤,苍老的手却仍紧紧攥着《藩镇兵籍册》,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同州的兵,定是赵匡胤的私兵 —— 他要趁陛下病重,围汴京!”
陈琅猛地按住腰间佩刀,刀鞘撞得案几轻响,发出一声沉闷的嗡鸣。他刚撕开探闻司迟来的急报,目光扫过上面的字迹,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不止同州。云州王彦超送来消息,有契丹游骑异动,像是要牵制杨家军;河西曹家也报,契丹的营寨又往前挪了三十里 —— 赵氏这是要借外敌,困死咱们的困龙局!”
“那东宫怎么办?” 王朴突然抓住陈琅的手腕,老眼通红,眼中满是焦虑与恐惧,“太子才七岁,赵光义还在东宫伴读,要是他在宫里动手……”
陈琅还没来得及回话,密室的暗门突然被推开,发出一声刺耳的吱呀声。是探闻司的楚无声,浑身是血,身上的伤口还在汩汩冒着血,染红了大片衣襟:陈相公!李筠越狱了!牢里的狱卒被灭口,一个重伤的狱卒只来得及说李筠往汴京方向去了!
陈琅的心头骤然一紧,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他猛地扑到舆图前,目光在汴京各处要害逡巡,试图从地图上找到一丝破局的希望:此事必有蹊跷。李筠刚被削权,突然越狱...... 话未说完,王朴已抓起案上的文书,动作慌乱却又带着决绝。
我去取调兵信物!先稳住局势! 王朴气得浑身发抖,声音里带着一丝绝望,转身就要冲向密室角落。
陈琅按住他的肩膀,目光如炬,眼神中透着坚定与冷静:赵氏在汴京布防已久,此刻贸然行动恐生变故。你我得立刻去福宁殿 —— 陛下手里有调兵符,只有让杨盛的御林卫守住宫门,再传旨给李重进,让他从淮南提兵北上,才能见招拆招!
两人刚要出门,密室的门突然被撞开,发出一声巨响。是东宫的人,脸上满是惊恐,带着哭腔:“陈相公!陛下…… 陛下咳血晕过去了!太子在殿里哭,赵光义正陪着……”
陈琅与王朴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绝望。王朴突然用力甩开陈琅的手,将怀里文书塞给他,眼神中闪过一丝决然:“你速去面圣!我去取虎符!” 不等回应,他已抽出佩剑,剑刃出鞘时发出一声清越的鸣响,随后撞开暗门冲进茫茫夜色。远处,隐约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不是探闻司的,也不是侍卫亲军的 —— 是赵氏的黑甲卫,正朝着汴京核心地带疾驰,马蹄声越来越近,如同死神的脚步声。
而汴京牢外的乱葬岗上,寒风呼啸,卷起阵阵枯叶。李筠刚夺过狱卒的刀,刀刃上的血还在一滴一滴地往下滴,在地上晕开一朵朵暗红的花。他身上带着越狱时被砍伤的口子,鲜血浸透了衣衫,却像一头疯兽,朝着某个方向狂奔。身后,一群面蒙黑布的士兵正跟着他,手里的弯刀涂着毒药,在夜色里泛着蓝汪汪的光 —— 那是赵匡胤给的 “复仇利器”,也是送他去死的催命符,每走一步,都离死亡更近一步。
福宁殿内烛火摇曳,光影在墙壁上不断晃动。柴荣猛然从噩梦中惊醒,额头满是冷汗,发丝也被浸湿。梦中赵光义扶着太子假作关切,嘴角却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殿外突然响起李筠带着疯魔的嘶吼 “柴荣老贼!我要你血债血偿!” 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冷汗浸透了他的中衣。
他猛地坐起身,却又因体力不支重重摔回御榻。怎么可能呢?李筠的三万精兵明明被自己调离汴京,此刻应当困在虎牢关才对!他死死盯着赵光义眼底一闪而过的得意,看着殿外越来越近的火光,喉间涌上腥甜 —— 自己布下的困龙局,终究还是被赵氏的阴谋撕开了口子,而这张由阴谋与鲜血织就的大网,正将他和整个大周王朝缓缓笼罩。
枢府的灯,福宁殿的烛,还有夜色里潜行的兵马,在这一刻交织成一张网 —— 一张要将大周江山拖入深渊的网。
陈琅朝着福宁殿狂奔,衣袍在风中猎猎作响;杨盛的御林卫正朝着宫门集结,甲胄碰撞声在夜色中回荡;李重进的淮南兵还在千里之外,不知何时才能赶到;而王朴,握着剑冲向藏有虎符的密室,身影在夜色中显得有些孤寂与悲壮;李筠举着刀,也在朝着未知的目的地疾驰,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
风暴,终于在汴京的深夜,彻底爆发。远处,天边隐隐传来闷雷声,仿佛预示着一场更大的灾难即将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