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筱僵在原地,指尖攥着的玉佩硌得掌心发疼,眼眶却先热了。眼前人的白发比记忆里更甚,鬓角沾着几片竹叶,衣袍下摆还沾着未干的露水,可那双眼睛里的温和,和从前教她辨认草药时一模一样——是师傅,真的是师傅。
“师傅……您没死?”她声音发颤,往前走了两步,又怕这是邪祟造的幻象,脚步顿在半道,指尖微微发抖。
老竹下的人轻轻叹了口气,将手里的竹笔放在竹案上。案上摆着几卷泛黄的书册,还有一个熟悉的陶碗——是当年鹿筱初学熬药时摔裂过的那只,后来师傅用铜丝细细箍了,一直留在药庐里。“我没完全死,也没完全活着。”他声音轻得像竹叶落地,“当年剜邪骨时,我用了禁术里的‘残魂术’,把一缕魂魄封在这竹片里,才没随着肉身一起消散。”
敖翊辰走到鹿筱身边,目光落在师傅手中的竹片上。那竹片泛着淡淡的光泽,上面用墨写着几行小字,是鹿筱熟悉的笔迹,末尾画着一道半成的符,和之前找到的寻踪符隐隐呼应。“前辈,您留下寻踪符,就是为了引筱筱来这里?”
师傅点了点头,伸手拿起案上的书册,递向鹿筱。书册封面写着“寒潭秘录”四个字,边角磨损严重,像是被翻阅过无数次。“萧景轩要的不只是邪骨,还有寒潭底下的‘玄冰髓’。”他指尖划过书册上的字迹,眼神沉了下去,“玄冰髓能重塑肉身,也能解天下奇毒,当年我将邪骨封在寒潭,就是为了用邪骨的戾气镇住玄冰髓——若让萧景轩拿到,他必会用玄冰髓复活旧部,到时候天下就乱了。”
鹿筱接过书册,指尖抚过扉页上的朱印,是师傅的私印。她翻开第一页,上面画着寒潭的地形图,潭底深处用红笔圈出一个小点,旁边写着“玄冰髓藏处”。“可邪骨已经被除了,玄冰髓会不会……”
“放心,我早留了后手。”师傅拿起竹案上的陶碗,碗底刻着一道完整的镇水符,“这碗里装的是‘锁灵水’,能暂时替代邪骨镇住玄冰髓。但这不是长久之计,要彻底封住玄冰髓,还需要‘三物’。”
“哪三物?”云澈澜上前一步,目光落在书册上的批注上——那里写着“木槿根、龙鳞、至纯心”,字迹潦草,像是匆忙写下的。
师傅的目光扫过敖翊辰,又落在鹿筱身上,眼神里藏着难掩的郑重:“木槿根要你药庐那棵老木槿的,它吸了二十年的药气,能中和玄冰髓的寒气;龙鳞要敖殿下身上的,龙族鳞片自带至阳之力,能镇住潭底阴气;至于至纯心……”他顿了顿,看着鹿筱的眼睛,“就是你的心。”
鹿筱一愣,下意识摸了摸心口:“我的心?”
“当年剜邪骨时,我在你心口种了‘守心莲’。”师傅声音轻了些,带着点愧疚,“这莲靠你的纯善之心滋养,只有它能彻底净化玄冰髓的戾气,让寒潭的封印永远稳固。只是……”他话锋一转,眼神沉了下去,“若用守心莲,你会失去感知情绪的能力,往后再无喜怒哀乐。”
这话像块石头砸进鹿筱心里,她攥紧书册,指节泛白。她想起和敖翊辰并肩作战的热血,想起找到师傅时的激动,想起林茹筠抱着孩子笑时的温暖——这些喜怒哀乐,是她活在世上的痕迹,可若是为了天下安危,她……
“不行!”敖翊辰突然开口,握住鹿筱的手,指尖传来坚定的力量,“还有别的办法吗?我龙族的至阳之力不止鳞片,我可以用龙血,甚至龙骨,不能让筱筱失去情绪!”
师傅摇了摇头,眼神里满是无奈:“守心莲是用她的本命精血养的,只有她能催动。若换了别的,不仅封不住玄冰髓,还会引来反噬,到时候你我都护不住她。”
竹林里静了下来,风穿过竹叶的声音格外清晰。林茹筠抱着孩子,轻轻拍着他的背,生怕孩子哭出声打断谈话。云澈澜皱着眉,翻着手里的《寒潭秘录》,想从字里行间找出别的办法,可书页上的批注只有“唯守心莲可解”几个字。
鹿筱沉默了许久,抬头看向师傅,眼神里没了最初的慌乱,多了几分坚定:“师傅,若用守心莲能护天下人,我愿意。”
“筱筱!”敖翊辰攥紧她的手,声音里带着急意,“你再想想,没了喜怒哀乐,你会变成……”
“我知道。”鹿筱打断他,转头看着他的眼睛,指尖轻轻拂过他胳膊上的伤口,“可我不能让萧景轩的阴谋得逞。当年师傅为了镇邪骨,连魂魄都只能封在竹片里;你为了护我,胳膊上的伤一道接一道;云澈澜为了追查真相,几天几夜没合眼——我不能让你们的付出白费。”
她顿了顿,声音轻了些,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而且,我相信你。就算我没了情绪,你也会陪着我,对不对?”
敖翊辰看着她眼底的信任,喉结动了动,说不出反驳的话。他知道鹿筱的性子,一旦做了决定,就绝不会回头。他只能握紧她的手,指尖轻轻擦过她的手背,声音哑得厉害:“我会陪着你,一直陪着你。”
师傅看着两人相握的手,眼底闪过一丝欣慰,又很快沉了下去:“萧景轩不会善罢甘休。他知道玄冰髓的事,肯定会派人来抢《寒潭秘录》。你们得尽快集齐三物,去寒潭封髓——我这缕残魂撑不了多久,等锁灵水失效,潭底的阴气就会外泄,到时候就晚了。”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木盒,递给鹿筱。木盒是用老木槿根做的,上面刻着一道驱邪符。“这里面是老木槿的根须,我早就挖出来存着了。龙鳞要敖殿下自愿取下的才有用,至于守心莲……”他看向鹿筱的心口,“需要在玄冰髓旁催动,到时候我会用残魂助你,只是过程会很疼,你要忍着。”
鹿筱接过木盒,指尖触到盒壁的温度,像是握住了师傅的心意。她点了点头:“我能忍。”
“我们现在就去寒潭?”云澈澜看着天色,日头已经偏西,山林里的阴气渐渐浓了,“沈砚书还在县衙,或许能从他嘴里问出萧景轩的下落,也好提前防备。”
师傅摇了摇头:“萧景轩心思缜密,沈砚书知道的未必多。你们先去寒潭封髓,我会用最后一点魂力盯着他,若他有动作,我会想办法传信给你们。”他说着,拿起竹案上的竹片,递给鹿筱,“这竹片能感应我的魂力,若它发烫,就是我在传信。”
鹿筱接过竹片,小心地放进怀里,和玉佩、寻踪符放在一起。她看着师傅苍白的脸,忽然想起小时候师傅背着她过小溪的场景,那时师傅的背还很挺拔,不像现在这样,连站着都透着疲惫。“师傅,等封了玄冰髓,您的残魂……”
“会消散。”师傅说得平静,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能看到你长大,能亲手把玄冰髓的事托付给你,我已经没有遗憾了。”
鹿筱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滴在竹案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她想再说些什么,却被师傅轻轻摆手打断:“时间不早了,你们快走吧。记住,封髓时一定要心无杂念,若被阴气侵入,不仅守心莲会失效,你也会有危险。”
四人不再多言,对着师傅深深行了一礼,转身往竹林外走。鹿筱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看到师傅还站在老竹下,手里拿着那支竹笔,望着他们的方向,白色衣袍在风里轻轻飘动,像一朵随时会被风吹散的云。
走出竹林,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山林里传来几声夜鸟的啼叫,带着点凄凉的意味。敖翊辰握紧鹿筱的手,指尖传来温暖的力量:“别担心,我们会顺利封了玄冰髓,也会找到萧景轩,为师傅报仇。”
鹿筱点了点头,摸了摸怀里的竹片——还是温的,像师傅的手,还在护着她。她抬头看向寒潭的方向,夜色里,潭面泛着淡淡的银光,像是在等着他们到来。
云澈澜走在最前面,手里拿着火把,照亮前方的路:“我已经让人把沈砚书关在县衙的天牢里,派了重兵看守,应该不会出问题。我们先去寒潭,等封了髓,再回来审他。”
林茹筠抱着孩子,跟在后面,小声道:“孩子醒了也不闹,好像知道我们在办正事似的。”她说着,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孩子,小家伙正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鹿筱的方向,小手还轻轻抓着她的衣角。
鹿筱看着孩子纯净的眼神,心里忽然安定了些。她知道,接下来的路不好走,或许会疼,或许会失去最重要的东西,可只要身边有这些人陪着,只要能护住天下人的平安,她就不怕。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寒潭终于出现在眼前。夜色下的寒潭泛着幽蓝的光,潭边的草木都透着寒气,和白天判若两人。鹿筱摸出怀里的木盒,打开一看,里面的木槿根须泛着淡淡的药香,还带着点湿润的潮气。
“敖翊辰,该取龙鳞了。”她抬头看向身边的人,眼神里带着歉意,“会疼吗?”
敖翊辰笑了笑,伸手解开衣袍的领口,露出肩头——那里覆盖着一层淡金色的鳞片,在火把的光下泛着光泽。“龙族取鳞是有点疼,但比起你要受的苦,这不算什么。”他说着,指尖凝聚起一点龙力,轻轻按在一片鳞片上。
“嗤”的一声,淡金色的鳞片从他肩头脱落,落在鹿筱的手心里,带着点温热的温度。鳞片上还沾着一点龙血,鲜红的,像一颗小小的红宝石。
“你没事吧?”鹿筱连忙拿出随身携带的药粉,小心翼翼地撒在他的伤口上,指尖轻轻按了按,“疼不疼?”
“不疼。”敖翊辰握住她的手,将那片龙鳞放在她的掌心,“鳞片我取了,现在就差你的守心莲了。我们下去吧。”
云澈澜和林茹筠留在潭边,手里拿着驱邪草,防备着可能出现的危险。鹿筱和敖翊辰则沿着潭边的石阶往下走,石阶上覆着一层薄冰,走起来很滑。敖翊辰紧紧握着鹿筱的手,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往潭底走。
潭底越来越暗,寒气也越来越重,冻得鹿筱指尖发麻。走了约莫百级台阶,前方忽然出现一道石门,门上刻着和《寒潭秘录》里一样的镇水符。鹿筱掏出怀里的竹片,放在石门上——竹片瞬间亮了起来,石门“嘎吱”一声,缓缓打开。
门后是一个不大的石室,石室中央有一个冰棺,冰棺里泛着淡淡的蓝光——是玄冰髓。冰棺旁立着一个石碑,上面刻着几行小字,是师傅的笔迹:“玄冰髓乃天地灵物,善用则安天下,滥用则祸苍生。筱筱,切记初心。”
鹿筱走到冰棺前,看着里面的玄冰髓,深吸一口气。她掏出木槿根须和龙鳞,放在冰棺两侧,然后转身看向敖翊辰:“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催动守心莲。”
敖翊辰握住她的手,眼神里满是担忧:“若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别硬撑。”
鹿筱点了点头,松开他的手,走到冰棺前,闭上眼睛,开始催动体内的守心莲。瞬间,心口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像是有无数根针在扎她的心脏。她咬着牙,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按照师傅教的方法,将心神集中在守心莲上。
守心莲渐渐苏醒,从她心口透出一点淡粉色的光,缓缓飘向冰棺里的玄冰髓。玄冰髓感受到守心莲的气息,开始剧烈地晃动起来,石室里的寒气瞬间加重,冻得敖翊辰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就在这时,鹿筱怀里的竹片突然发烫——是师傅在传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