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宫的琉璃瓦在日光下泛着冷光,像覆了层碎冰。鹿筱扶着敖翊辰踏上白玉阶时,鞋底沾到的海水正一点点蒸发,留下浅白的盐痕——就像那些被时光腌渍的旧事,看似淡了,凑近了仍有化不开的咸。
“龙涎泉在冰窟底层,需穿过‘回魂廊’。”太后走在前面,凤袍下摆扫过阶边的珊瑚丛,惊起几尾银鳞鱼,“那廊里养着三百年前的执念魂,你们……别被缠上。”
鹿筱攥紧了敖翊辰的手。他掌心的温度比来时更低,腰侧的黑纹虽被定魂珠的暖光压着,却仍像活物般微微蠕动。听到“执念魂”三字时,他睫毛颤了颤,往她身边靠了靠,声音轻得像叹息:“三百年前,我在这里守了你七年。”
回魂廊的入口藏在龙宫西侧的冰壁后,需用龙血才能推开。敖风割开掌心按在冰门上,冰门“咔嚓”裂开道缝,寒气瞬间涌出来,带着陈年的悲戚——廊里悬着无数盏冰灯,灯芯是淡蓝色的魂火,映得两侧冰壁上的影子影影绰绰,都是些模糊的人形。
“这些是……”风若尘往鹿筱身后缩了缩,蛇形玉佩在他怀里发烫,若琳的魂魄虚影在玉佩里轻轻摇了摇头,似在安抚。
“是没能轮回的龙族旧部。”敖博叹了口气,指尖划过冰壁上一道浅痕,“当年老龙王遭难,他们为护龙脉战死,执念太深,就留在这里成了魂灯。”
鹿筱忽然看见盏冰灯的魂火格外亮,灯影里是个穿铠甲的少年,正对着冰壁叩拜,动作虔诚得像在求什么。她刚要细看,那魂火忽然颤了颤,少年影转身望向她,眉眼竟有几分像夏凌寒。
“那是夏老将军。”夏凌寒忽然开口,声音有些发哑,“我祖父的兄长,当年随老龙王战死在这里。”他抬手对着魂火行了个军礼,魂火轻轻晃了晃,似在回应,随即渐渐暗了下去。
廊尽头传来潺潺水声,是龙涎泉到了。泉眼在冰窟中央,冒着白汽的泉水汇成一汪碧潭,潭边生着些冰蓝色的水草,触到泉水便轻轻摇曳,竟是活物。
“快让翊辰进去。”太后催道,亲手解下腰间的凤佩扔进潭里,凤佩沉底的瞬间,泉水泛起金色涟漪,“这凤佩能引泉中龙气,可助他逼毒。”
敖翊辰刚要迈进潭水,忽然回头看向鹿筱,眼神里有不舍,还有些说不清的忧虑:“你在潭边等我,别乱跑。这冰窟……有处禁地,不能去。”
鹿筱点头,看着他走进潭水。泉水没及他腰际时,金色涟漪忽然涌到他伤口处,黑纹像被烫到般剧烈扭动,他闷哼一声,却强撑着站直了身子,金鳞在水光中亮得耀眼。
她在潭边坐下,风若尘挨着她,手里的蛇形玉佩忽然掉在地上,滚向冰窟深处。“哎!”他慌忙去追,鹿筱怕他出事,也跟着跑了过去。
玉佩滚到一面冰壁前停住,冰壁上竟有个极小的洞口,洞口覆着层薄冰,隐约能看见里面有光。风若尘刚要伸手敲冰,洞口忽然透出道红光,映得他脸色发白——红光里竟有个女子影,正对着洞口哭泣,声音细碎得像雪花落地。
“是敖月!”风若尘惊得后退一步,蛇形玉佩忽然炸开红光,若琳的魂魄虚影冲了出去,撞在冰壁上。冰壁“咔嚓”裂开道缝,里面的景象露了出来——
竟是间石室,石壁上刻满了符咒,中央的石台上躺着个女子,正是本该被擒的敖月!她浑身缠满锁链,心口插着根玉簪,簪头的红宝石正冒着红光,与洞口透出的光一模一样。
而石台前站着个人,背对着洞口,穿件玄色龙袍,身形挺拔,正用指尖划过石台上的符咒,动作温柔得像在抚摸什么。
“你是谁?!”鹿筱厉声喝问,那人缓缓转身,脸上戴着张玉面具,只露出双眼睛,眼尾那颗朱砂痣,竟和敖月眼角的一模一样。
那人没答,只是抬手摘下了面具。
鹿筱倒吸一口凉气,浑身的血都像冻住了。
那张脸,竟和敖翊辰一模一样。
“你……你是谁?”风若尘吓得声音都抖了,若琳的魂魄虚影挡在他们身前,红光却在微微发颤,似也惊得不轻。
那人笑了笑,声音和敖翊辰一般温柔,却带着刺骨的冷:“我是敖翊,又不是敖翊。”他抬手指向石台上的敖月,“她是我姐姐,当年被老龙王废了修为,是我把她藏在这里的。”
“不可能!”鹿筱后退一步,撞在冰壁上,“翊辰在龙涎泉!你到底是谁?!”
“我是他的‘影’啊。”那人走近几步,眉眼在红光里显得格外诡异,“三百年前,他为了救你,用龙族禁术劈成了两半——一半是他,守着对你的执念;一半是我,守着对龙宫的恨。”他抬手抚上自己的脸,“老龙王怕我作乱,就把我封在这里,还骗他说我死了。”
鹿筱忽然想起敖翊辰说过,三百年前他总觉得忘了什么重要的事,原来他忘了的是这个“影”。她看着那人腰间的玉佩,和自己怀里的槿花玉佩一模一样,心一点点沉下去。
“敖墨是你放出去的?”鹿筱颤声问。
“是,也不是。”那人笑了,“他想当龙王,我想毁了这虚伪的龙宫,我们各取所需罢了。”他忽然看向龙涎泉的方向,眼神冷了下来,“他快逼完毒了吧?正好,我也等不及要和他‘合二为一’了。”
“你要干什么?!”鹿筱猛地站起,想往龙涎泉跑,却被那人抬手拦住。红光从他掌心涌出,化作道屏障挡在她身前:“别急啊,阿槿。”他叫着她的旧名,声音温柔得让人发毛,“你不是想知道三百年前的真相吗?我告诉你——当年老龙王不是遭难,是被敖墨和我联手毒死的;你娘若琳也不是护你,是她把你交给敖月炼药引的;还有敖翊辰……”
他顿了顿,眼里闪过一丝残忍:“他当年救你,不是因为爱你,是因为你是‘槿灵’,能帮他恢复龙力。”
“你胡说!”鹿筱气得浑身发抖,指尖的定魂珠暖痕忽然发烫,“若琳娘不会骗我!翊辰也不会!”
“信不信由你。”那人摊手,红光屏障忽然收紧,“反正等我和他合为一体,你就会知道,谁才是真心对你好。”
就在这时,龙涎泉方向传来一声龙吟,震得冰窟都在摇晃。那人脸色一变:“他竟这么快就逼完毒了?”他转身看向石台上的敖月,“姐姐,看来我们得提前动手了。”
敖月忽然睁开眼,眼神空洞,嘴里念念有词:“换魂……换魂……阿槿的身体……是我的……”
她心口的玉簪红光暴涨,石室里的符咒瞬间亮了起来,鹿筱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身体竟不受控制地往石室里飘去——是符咒在吸她的魂魄!
“筱儿!”敖翊辰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带着焦急,还有金鳞破风的脆响。
鹿筱回头,看见他从龙涎泉冲了出来,白衣上还沾着泉水,腰间的伤口已好了大半,金鳞在冰窟里亮得像太阳。他看见石室内的景象,脸色骤变:“影!你竟还活着!”
“好久不见,‘本体’。”那人笑了笑,红光屏障猛地推向鹿筱,“把她给我,我就放了敖月,如何?”
敖翊辰没答,只是猛地冲过来,金鳞化作数道利刃,劈向红光屏障。屏障裂开道缝,鹿筱趁机往外跑,却被敖月忽然伸出的手抓住了脚踝——她的指甲黑得像墨,死死抠着鹿筱的皮肉。
“抓住她!”影厉声喝道,石室里的符咒红光更盛,鹿筱只觉得魂魄都要被扯出来了。
就在这时,风若尘怀里的蛇形玉佩忽然炸开耀眼的红光,若琳的魂魄虚影化作道红绫,缠住敖月的手腕,硬生生把她的手拽了下来。“阿槿,走!”若琳的声音带着决绝,红绫忽然收紧,竟缠着敖月一起往符咒中央冲去——
“姐!”风若尘撕心裂肺地喊。
红光瞬间吞噬了若琳的虚影和敖月,石室内传来敖月凄厉的惨叫,随即归于死寂。影愣在原地,似乎没料到会这样,趁他分神的瞬间,敖翊辰拽着鹿筱往外跑,夏凌寒和风若尘紧随其后。
跑出冰窟时,鹿筱回头看了眼,影站在石室门口,眼神阴鸷地望着他们,手里不知何时多了块黑色的玉佩,玉佩上刻着个“禁”字。
她知道,这不是结束。那个叫“影”的存在,是敖翊辰的另一半,也是藏在龙宫最深的祸根。而他手里的“禁”字玉佩,恐怕藏着比敖墨的唤海符更可怕的东西。
龙涎泉的泉水还在冒着白汽,冰窟的寒气却像钻进了骨子里,冷得让人心头发颤。鹿筱攥着敖翊辰的手,他掌心的温度终于回暖,却暖不了她心里的寒意——三百年前的真相,到底是什么?影说的话,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她看向敖翊辰,他正看着冰窟入口,眉头紧锁,眼里满是忧虑。他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只是握紧了她的手,轻声道:“别怕,有我。”
可鹿筱知道,他们都怕。怕那个藏在暗处的“影”,怕那些被掩埋的旧秘,更怕有一天,敖翊辰会变成和影一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