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后山小道往官道走,夜风渐凉,吹得道旁的矮树丛沙沙作响。苏先生年纪大,提着药箱走得有些吃力,萧景轩不时停下来等他,敖翊辰则走在最前头,龙尾偶尔扫过路面,替众人拨开挡路的枝桠。
鹿筱走在中间,手里的药箱沉甸甸的,里面不仅是葛根黄芪,还有抄好的疫方和驱寒散方子。她摸了摸油纸袋的边角,确认没被露水打湿,才稍稍松了口气。
“前面就是官道了。”敖翊辰忽然停住脚步,回头朝众人摆手。鹿筱往前凑了两步,果然见远处横亘着一条亮堂堂的路,月光洒在土路上,能看见车辙印深深浅浅,是车马常走的模样。
几人加快脚步拐上官道,刚站定,就听远处传来“嘚嘚”的马蹄声,一辆马车正慢悠悠地往这边来,车辕上坐着个戴斗笠的老汉,嘴里哼着小调。
“等等!”萧景轩往前迎了两步,扬声喊住马车,“老丈,请问您这马车往哪儿去?”
老汉勒住马,斗笠下的脸转过来,眯着眼打量他们:“往北边去,送些山货去邻县。你们是?”
“我们有急事要往北地去,”萧景轩指了指苏先生,“这位老先生是大夫,北地闹疫,我们得送药和方子过去。老丈要是方便,能不能捎我们一段?”
老汉闻言,掀了掀斗笠,目光落在苏先生身上,又扫过鹿筱手里的药箱,眉头动了动:“北地?那儿疫气重得很,你们往那儿去干啥?”
“救人。”苏先生往前走了两步,声音虽轻却坚定,“北地有不少病患等着这药和方子救命。”
老汉沉默了片刻,忽然叹了口气:“罢了,上车吧。我儿子就在北地当兵,前阵子捎信回来,说那边缺医少药的,苦得很。你们能去救人,我捎你们一段算啥。”
鹿筱几人都松了口气,连声道谢。老汉跳下马车,帮着把药箱搬上车厢,又掀开车帘:“里头空着,你们进去坐,我这马车慢,今晚怕是到不了下一个驿站,只能在路边歇脚。”
“不打紧,能走就行。”萧景轩扶着苏先生上了车,鹿筱和敖翊辰也跟着钻了进去。车厢里铺着层干草,虽简陋却干净,风从车帘缝里钻进来,带着点泥土的腥气。
马车重新动起来,老汉又哼起了小调,调子有些苍凉,却透着股韧劲。鹿筱靠在车壁上,看着窗外掠过的树影,忽听苏先生轻声问:“老丈,您知道北地现在具体啥情况不?婉丫头她……”
“你说的是鹿大夫吧?”老汉在车外接了话,“我听说过!北地的人都念她好呢!前阵子我去邻县送山货,听北地逃出来的人说,鹿大夫带着人在病患棚里守着,自己染了疫都没歇着,还在琢磨药方子。”
苏先生眼眶红了,抹了把脸:“这傻丫头……”
鹿筱心里也酸酸的,攥着怀里的木牌轻轻摩挲。敖翊辰拍了拍她的肩,低声道:“别担心,咱们到了就能见到她了。”
马车走了大半夜,天快亮时,老汉把车停在一片树林旁:“歇会儿吧,让马喝点水。”几人从车厢里出来,萧景轩去附近找了些枯枝,老汉生了堆火,烤了几个干粮分给众人。
“前面再过两个关卡,就到北地地界了。”老汉咬着干粮说,“不过关卡上盘查严,尤其是往北边送的东西,都得翻个底朝天。你们这药和方子,怕是不好过。”
萧景轩皱了皱眉:“关卡上的人不认疫方?”
“认啥呀,”老汉撇撇嘴,“听说上头派了个新官守关卡,只认文书,不认啥方子。前阵子有个大夫带药过去,被他扣了,说没文书就是私运。”
鹿筱心里一沉:“那可咋整?总不能把药留在这儿。”
“也不是没办法。”老汉往火堆里添了根柴,“那新官虽认死理,却怕一样东西——兵符。北地驻军的李将军跟他不对付,要是有李将军的人陪着,他不敢拦。”
“可我们不认识李将军啊。”敖翊辰插了话。
老汉笑了笑:“我认识。我儿子就在李将军手下当差,我这儿有他捎回来的信物。”他从怀里摸出个小小的铁哨,递给萧景轩,“这哨子是李将军亲兵用的,你拿着去关卡旁的哨楼吹一下,要是李将军的人在,肯定会出来。你跟他们说,是张老汉的朋友,要送药去病患棚,他们会帮忙的。”
萧景轩接过铁哨,沉甸甸的,上面还刻着个“李”字。“多谢老丈!”他紧紧攥着哨子,心里踏实了不少。
歇了半个时辰,马车又动了。午后时分,远远能看见关卡的影子,土黄色的城墙立在路边,像头趴着的巨兽。老汉把马车停在离关卡不远的树林里:“就送你们到这儿吧,再往前去,我这马车怕是要被盘查。”
几人搬下药箱,又谢了老汉。老汉摆摆手:“快去吧,早到早救人。”说着跳上马车,调转车头往回走了。
萧景轩拿着铁哨,往关卡旁的哨楼走去。鹿筱几人躲在树林里等着,心都悬着。没过多久,就见哨楼里跑出来两个士兵,跟着萧景轩往树林这边来。
“是萧先生吧?”领头的士兵对着萧景轩拱手,“张老爹的信我们收到了,李将军早有吩咐,说要是有送药的过来,务必放行。你们跟我们走,从侧门过去,不用过盘查。”
几人跟着士兵往侧门走,果然没遇着盘查的官差。穿过侧门,一脚踏进北地地界,就见路边的土墙上贴着不少告示,上面画着疫症的症状,还有“鹿大夫亲授防疫法”的字样。
“前面就是病患棚了。”士兵指着远处一片搭在空地上的草棚,“鹿大夫就在那儿。”
鹿筱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只见草棚外围着不少人,有的在熬药,有的在给病患喂水,忙得团团转。她提着药箱就往那边跑,刚跑两步,就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草棚里出来——穿着件洗得发白的布衫,头发用根木簪挽着,正是婉姨!
“婉姨!”鹿筱喊了一声,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婉姨回过头,看见鹿筱,先是愣了愣,随即眼睛亮了,快步走过来,一把抱住她:“筱丫头!你们怎么来了?”
“我们送药和方子来!”鹿筱把药箱递过去,“苏先生也来了!”
苏先生跟着走过来,看着婉姨苍白的脸,心疼得直叹气:“傻丫头,咋把自己折腾成这样?”
婉姨抹了把脸,笑了:“我没事!你们来了就好!快,把药搬进去,灶上正等着熬固本汤呢!”
几个病患听见动静,也围了过来,见着药箱,都红了眼:“是药!有药了!”
萧景轩和敖翊辰把药箱搬进草棚,婉姨接过疫方,凑到油灯下看,边看边点头:“没错!就是这个方子!景轩,多亏你抄得仔细。”
“还有驱寒散的方子。”苏先生把另一张方子递过去,“筱丫头说你记在医案里了,怕北地缺这药,我们也带了桂枝干姜来。”
婉姨接过方子,眼眶红了,却没哭,只是用力点了点头:“好!好!有了这些,就能救更多人了!”
草棚外,夕阳正往下沉,把天边染得通红。鹿筱看着婉姨拿着方子跟其他大夫交代熬药的事,看着病患们眼里重新燃起的光,忽然觉得一路的奔波都值了。
敖翊辰站在她身边,轻声道:“你看,我说能送到吧。”
鹿筱点点头,往怀里摸了摸,那块刻着“医”字的木牌还在,暖暖的。她抬头看向远处,草棚外的空地上,有几个孩子正蹲在地上,用树枝画着什么,画得歪歪扭扭,却是个“药”字。
晚风从草棚里穿过去,带着药香,也带着希望。鹿筱知道,只要这药香不断,只要这想救人的心还在,北地的疫总会过去,就像这沉下去的太阳,明天还会再升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