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槿亭的晨雾彻底散去时,溪面上腾起淡淡的水汽,将七种颜色的木槿花晕染成一片朦胧的虹。苏婉将“共生诀”铺在石桌上,指尖拂过纸面,那些用朱砂勾勒的木槿花纹突然泛起微光,像有生命般轻轻颤动。
“这诀法需在月圆之夜引灵力入体。”苏婉取过随身携带的银针,在图谱上标出三个穴位,“你们看这里,‘气海’‘膻中’‘命门’,三穴同开方能让灵力交融。只是……”她顿了顿,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双木灵力属性不同,鹿筱属阳,风若月属阴,贸然相融恐生反噬。”
鹿筱想起寒潭边那次合力净化邪物的场景,当时掌心相贴时确实感到一阵刺痛,像是两股力量在较劲。“那该如何调和?”她摩挲着腕间的逆鳞手链,这是离开镇子前,用敖翊辰送的玉佩改做的饰物,此刻正散发着温润的光。
风若月忽然指着“共生诀”角落的小字:“这里写着‘以花为媒,以露为引’。”她看向溪畔的木槿花丛,晨露正顺着花瓣滚落,在草叶间聚成小小的水洼,“难道要用木槿花露?”
苏婉点头,从竹篮里取出个白玉小瓶:“我已备了七日的晨露,每日取七种颜色的木槿花瓣各七片,捣成花泥后与露同煮,待水分收至三成,便是调和灵力的药引。”她将玉瓶递给风若月,“今晚月上中天时,你们先试试基础吐纳之法,若能感觉到彼此的灵力流动,再行下一步。”
回到听澜小筑时,西厢房的药柜已被阳光晒得暖烘烘的。鹿筱将“共生诀”拓在宣纸上,用朱砂细细描摹那些交错的纹路,忽然发现它们合在一起竟像棵完整的木槿树,根系纠缠,枝叶相依。“你看这根须。”她指着纸面,“像不像我们掌心曾经的疤痕?”
风若月俯身细看,果然,那些蜿蜒的线条与记忆中疤痕的形状分毫不差。“娘当年刻玉佩时,定是早就知晓这共生之法。”她取过苏婉送来的花露,倒在青瓷碗里,露水中浮着细小的金芒,那是木槿花的精魄,“今晚试试便知。”
入夜后的别院格外安静,只有风吹过竹林的沙沙声。鹿筱和风若月坐在院中那棵最大的木槿树下,月光透过花叶洒在两人身上,织成一张斑驳的银网。按照苏婉的指点,她们相对而坐,掌心相贴,缓缓闭上眼。
起初并无异样,只有彼此的呼吸声在寂静中交织。鹿筱凝神感知,丹田处果然升起一股温热的气流,像初春解冻的溪水,顺着经脉缓缓游走。当这股暖流行至掌心时,突然撞上一道清凉的气墙——那是风若月的灵力。
“别抗拒。”风若月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她能感觉到对方的暖流正试图渗入自己的经脉,像只试探的小鹿,“试着让它绕开气墙,从‘太渊穴’走。”
鹿筱依言引导灵力转向,果然感觉到那道清凉的气墙出现了缝隙。温热与寒凉的气流在穴位处交汇,发出细微的嗡鸣,像两滴水珠融成一体。她忽然看见眼前闪过一片光影:那是小时候两人在医馆后院种木槿,风若月不小心被花枝刺破手指,鹿筱用嘴吮去血珠时,两人指尖同时泛起的微光;是寒潭边合力净化邪物时,掌心疤痕同时灼痛的瞬间;是无数个夜晚,她们躺在一张床上,呼吸频率渐渐同步的安宁……
“看到了吗?”风若月的声音带着笑意,“我们的灵力早就认识彼此了。”
鹿筱睁开眼,正撞见风若月眸中的月光,两人的睫毛上都沾着细小的光点,那是交融的灵力凝聚而成的露珠。院墙上的木槿花突然齐齐转向她们,花瓣舒展的声音清晰可闻,像是在为这场迟到了十几年的灵力相拥而欢呼。
接下来的七日,她们每日清晨都会去溪畔采集花露,傍晚则在院中练习“共生诀”。随着灵力交融得愈发顺畅,鹿筱发现自己能隐约感知到风若月的情绪:当她翻看母亲医案时,那股清凉的灵力会泛起涟漪;当她调配草药时,气流会变得沉稳如石;当她想起镇上的夏先生时,灵力会带着淡淡的怅惘,像被雾打湿的琴弦。
“你在想老槐树的槐花蜜。”第七日傍晚,风若月突然开口,彼时鹿筱正对着药柜里的蜂蜜罐出神,“你的灵力带着甜味,像小时候偷喝的蜜水。”
鹿筱愣了愣,随即笑起来:“那你方才调配‘清瘟汤’时,灵力里飘着薄荷的凉味,定是在想云澈澜教的法子。”
两人相视而笑,掌心相贴处的光芒愈发柔和。苏婉说的反噬并未出现,反倒是她们的医术日渐精进:鹿筱原本擅长外伤诊治,如今看诊时竟能感知到病患体内的湿毒走向;风若月精通药理,却突然能凭脉象预判伤势的愈合时间。
“这便是共生的妙处。”第八日清晨,苏婉望着正在为村民诊脉的两人,对身旁的小侍女笑道,“阳刚之力补阴柔之缺,阴柔之性润阳刚之燥,就像这槿花溪的水与岸,少了谁都不成景致。”
正说着,镇上药铺的小伙计匆匆跑来,手里举着封信:“苏郎中,鹿姑娘,风姑娘,是从北方寄来的,说是龙族少主托驿站转的!”
信封上盖着龙族特有的火漆印,拆开信纸,敖翊辰遒劲的字迹跃然纸上:“邪物虽除,其残党仍在北境流窜,近日探得乱葬岗石室壁画暗藏玄机,似与三百年前龙族内乱有关。云澈澜已携《龙族秘录》北上查探,恐需双木灵力相助,望速来。另,寒潭龙骸近日频繁发光,夏先生说似有异动,镇民皆安,勿念。”
信纸末尾画着个简单的地图,标注着北境的位置,旁边用小字写着:“苏婉曾是药谷弟子,可助你们解读壁画,她若不愿同行,勿勉强。”
鹿筱将信纸递给风若月,见她眉头微蹙,便知她和自己想得一样:北境之行凶险难料,可云澈澜与敖翊辰身陷险境,她们不能坐视不理。
“我去收拾行囊。”风若月起身时,指尖的灵力带着决然的暖意,“把‘焚符’和‘活骨散’都带上,还有母亲留下的那把银匕首。”
鹿筱转向苏婉,见她正望着溪畔的木槿花出神,便轻声道:“苏姨,您……”
“我与你们同去。”苏婉转过身,眸中没有丝毫犹豫,“药谷与龙族本就有旧,三百年前那场内乱,药谷先祖也曾参与其中。再说,”她笑着拍了拍腰间的药囊,“你们俩的灵力刚融合,总得有个懂行的在旁护法,免得路上出岔子。”
三日后,她们租了辆马车,带着药箱与行囊北上。离别的清晨,听澜小筑的木槿花突然落了满院,像是在为她们饯行。小侍女追出来,手里捧着个布包:“这是院里的木槿花种,少主说北境苦寒,种下这个能想起江南的暖。”
马车驶出江南地界时,鹿筱打开布包,里面的花种泛着淡淡的金光,那是被她们的共生灵力滋养过的痕迹。她将花种凑近鼻尖,仿佛还能闻到江南的水汽与花香。
风若月从药箱里取出苏婉新配的“御寒膏”,往她手背上抹了些:“北境比镇上冷得多,这药膏里加了龙涎香,能抵得住风雪。”
鹿筱看着她认真的侧脸,忽然想起“共生诀”最后那句被墨迹盖住的话:“双木同根,千里相牵,纵隔山海,灵息不断。”她悄悄将一缕温热的灵力渡过去,果然感觉到风若月的指尖微微一颤,随即传来一道清凉的回应,像在说“我知道”。
马车行至黄河渡口时,遇上了云澈澜派来的信使。那是个穿青色道袍的小道童,见了她们便匆匆行礼:“师父让我在此等候,说北境邪物残党布下了‘锁灵阵’,寻常灵力无法穿透,唯有双生灵力交融方能破阵。”他递过一张羊皮卷,“这是阵眼分布图,师父说苏前辈定能看懂。”
苏婉展开羊皮卷,上面用朱砂画着七个阵眼,每个阵眼旁都标着符文。她指着其中一个类似火焰的符号:“这是龙族的‘囚’字咒,三百年前用来关押叛乱的族人。看来这些残党不仅想复活邪物,还想解开当年的囚咒,放出叛乱者。”
鹿筱看着阵眼的位置,突然发现它们连成的形状竟与“共生诀”上的木槿根系一模一样。“若我们以灵力催动花种,说不定能借根系之力破阵。”她从布包里取出几粒花种,指尖的灵力注入其中,花种立刻发出幽幽的绿光,“就像在江南时,它们能感知我们的情绪一样。”
风若月点头,握住她的手,两股灵力同时涌入花中。绿光愈发炽烈,在车厢里绽放出一朵虚幻的木槿花,花瓣上清晰地映出北境的山川地貌,七个阵眼的位置正对应着山脉的七处隘口。
“原来如此。”苏婉恍然大悟,“三百年前,龙族就是借山川走势布下的囚阵,如今邪物残党不过是依样画葫芦。可他们忘了,山川有灵,早已与守护这片土地的生灵心意相通。”
渡过黄河后,地貌渐渐变得苍凉起来。枯黄的草原上偶见断壁残垣,那是被战火焚毁的村落。夜里宿在破败的驿站,鹿筱总能听见风里传来呜咽声,像无数冤魂在哭泣。
“这些都是被邪物残党屠戮的村镇。”苏婉给火堆添了根柴,火光映着她凝重的脸,“三百年前龙族内乱,叛军引邪物入境,北境百姓遭了大难。如今残党卷土重来,怕是想重蹈覆辙。”
风若月正在给伤口发炎的道童换药,闻言动作顿了顿:“那我们更要快点赶到,不能让他们得逞。”她的指尖泛起清凉的灵力,缓缓渗入道童的伤口,红肿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下去。
鹿筱看着她专注的侧脸,忽然想起江南的木槿花。那些在暖风中肆意绽放的生命,与北境这片饱经风霜的土地形成鲜明对比,却又同样坚韧——木槿花朝开暮落,却能绵延半年;北境虽苦寒,却总有人在废墟上重建家园。
“快看!”道童突然指着窗外,月光下,她们白日种下的木槿花种竟冒出了嫩芽,嫩绿色的叶片在寒风中轻轻摇曳,“它们活了!”
鹿筱和风若月同时伸出手,掌心相贴的瞬间,嫩芽突然抽出枝条,在窗台上开出一朵小小的白花。花瓣虽单薄,却带着不容忽视的生机,将周围的寒气驱散了几分。
苏婉望着那朵花,眼中泛起泪光:“药翁说过,草木有心,能感知守护的力量。你们的共生灵力,就是最好的养分。”
接下来的路途中,她们每经过一处废墟,便种下几粒花种。那些在江南娇弱的木槿,到了北境竟变得异常顽强,只要沾染上她们交融的灵力,就能在石缝里、断壁上扎根开花。渐渐地,一条由木槿花铺成的道路,从黄河渡口一直延伸向远方的山脉。
第七日傍晚,她们终于抵达乱葬岗所在的山谷。远远就看见云澈澜的青色道袍在崖边晃动,他身旁的敖翊辰正举着剑,与几个黑袍人对峙。黑袍人的周身缠绕着黑气,那是邪物残党的标志性气息。
“他们在抢《龙族秘录》!”风若月勒住马缰,指尖的灵力瞬间变得锐利如刀,“快,我们从侧翼绕过去!”
鹿筱却按住了她的手,目光落在山谷底部:那里正是当年她们发现符文壁画的石室,此刻正冒着滚滚黑烟,七个阵眼的位置都亮起红光,将整个山谷笼罩在一片诡异的光晕中。“先破阵。”她的声音沉稳有力,温热的灵力顺着相握的手涌入风若月体内,“你还记得‘共生诀’的最后一句吗?”
风若月眼中闪过明悟,与她同时念出声:“双木成林,以灵为引,花开之处,邪祟尽散!”
两人翻身下马,在山谷入口处相对而立。随着灵力交融的速度越来越快,她们周身绽放出耀眼的光芒,金色与蓝色的流光交织成一棵巨大的木槿虚影,根系顺着地面蔓延,所过之处,那些之前种下的木槿花突然疯长起来,枝条缠绕着红光阵眼,将其牢牢锁住。
“就是现在!”苏婉举起手中的药杵,朝着最近的一个阵眼掷去。药杵裹着药谷特有的清灵之气,与木槿枝条相撞,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红光阵眼应声碎裂,化作点点黑灰。
崖边的敖翊辰与云澈澜见状,立刻合力反击。敖翊辰的金色龙息与云澈澜的符火交织成网,将黑袍人困在中央。鹿筱和风若月则继续催动灵力,木槿虚影越来越清晰,花瓣飘落之处,黑气纷纷消散,露出黑袍人底下苍白扭曲的脸——那是被邪物侵蚀后的龙族叛军后裔,他们的眼瞳里还残留着三百年前的疯狂。
当最后一个阵眼被木槿枝条刺穿时,整个山谷突然剧烈震动起来。乱葬岗的地面裂开,露出底下深藏的石室,壁画上的符文在共生灵力的照耀下,终于显露出完整的内容:那不是什么祭祀文,而是三百年前龙族忠良留下的血书,记录着叛军如何勾结邪物、屠戮同族的罪行,以及……封印邪物本体的真正方法。
“原来如此……”敖翊辰看着壁画,声音里带着彻骨的寒意,“先祖们早就料到邪物会卷土重来,特意将真正的封印之法藏在壁画里,等着能解开共生灵力的人来发现。”
云澈澜翻看着《龙族秘录》,发现最后几页的空白处,在灵力照耀下显现出字迹,竟与壁画上的血书完全吻合。“上面说,要彻底根除邪物残党,需用双生灵力激活龙族圣物‘镇魂珠’,而镇魂珠……”他抬头看向敖翊辰,“就在寒潭的龙骸口中。”
鹿筱与风若月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坚定。她们知道,这场跨越三百年的恩怨,终将在她们手中画上句点。而那些被她们种下的木槿花,正沿着山谷蔓延,将红光消散后的土地染成一片温柔的粉白,像是在预示着,北境的春天,终于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