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书的檀木匣在晨光里泛着冷光。鹿筱指尖划过匣盖上新刻的槿花纹路,忽然发现花瓣边缘嵌着极细的金箔——与萧景轩昨夜送来时不同,这些金箔竟摆成了龙爪的形状。她捏着匣扣的手骤然收紧,木刺扎进掌心的痛,比不上心底翻涌的荒唐感:原来连休书的妆匣,都要暗讽她与龙族的牵扯。
“娘娘,洛姑娘求见。”青禾的声音里带着鼻音,显然为她昨夜彻夜未眠而心疼。鹿筱忙将匣底刻着的“敖”字纹路掩进袖中,抬头时已换上惯常的浅笑:“快请她去暖阁,把新得的雪顶乌龙沏上。”镜中映出她眼下的青黑,忽然想起洛绮烟上次说的话:“寒潭水浸过的木槿,开得越盛,根须越是缠着千年冰层。”
暖阁里飘着松墨香。洛绮烟攥着半片带血的蛇鳞,指尖几乎掐进鳞纹:“晨雾里有人看见,这鳞子落在萧府马车经过的车辙印上。”她忽然凑近鹿筱耳畔,声音压得极低,“鳞片边缘有剑伤,是萧家祖传的寒铁剑——当年你在荒原遇袭,凶手用的正是这剑。”
鹿筱手中茶盏“当啷”落地,碎片溅起的热茶在裙上烫出斑痕。她想起十三岁那年,追着受伤的白狐跑进寒潭,背后袭来的剑光正是这样的冷冽,最后是风若琳舍了半片蛇鳞替她挡下。“若琳姐……”她喃喃念着,忽觉袖中玉佩发烫,抬眼看见洛绮烟衣襟上别着枚银簪,簪头雕着的蛇首,竟与寒潭底断簪的纹路一模一样。
宫门外传来喧哗。云澈澜的玄色官服染着晨霜,腰间悬着的鎏金腰牌还滴着水,显然是从寒潭方向径直赶来。“陈公公房里搜出半幅帛画,”他将卷成细条的画轴拍在桌上,展开后却是片空白,“但用龙涎香熏过——这东西,只有东海龙族的秘药里才会用。”
鹿筱指尖划过空白画轴,忽然发现边角处有极浅的水痕,竟组成了木槿花的轮廓。她想起昨夜在寒潭边拾到的残页,上面用龙血写着“镜碎则魂归”,此刻与这空白画轴相叠,竟在脑海中映出民国街头的景象:穿旗袍的女子站在梧桐树下,手中握着的,正是萧景轩今日送来的檀木匣。
“萧公子今日在御膳房设宴,”云澈澜忽然压低声音,“说是要向太后请罪,实则……”他扫了眼洛绮烟,后者会意地退到窗边,“实则请了位东海来的方士,说是能开坛作法,断了寒潭的‘妖邪之气’。”鹿筱心中一凛,想起萧景轩书房里那幅《寒潭镇龙图》,图上朱砂笔圈住的位置,正是她初遇敖翊辰的冰窟。
膳房飘来的菜香里混着浓重的硫磺味。鹿筱踩着积雪转过回廊,远远看见萧景轩扶着林茹筠登上台阶,后者鬓间别着的金步摇,正是三日前她在寒潭底见过的、与龙鳞黏连的断簪所制。“景轩哥哥看这道‘龙髓羹’,”林茹筠的声音甜得发腻,“厨子说要用寒潭活水炖三日,方能引出骨髓里的金鳞纹。”
她说话时,袖口滑出半幅画卷,正是鹿筱昨夜从陈公公指甲缝里发现的残页——上面用朱砂画着个扭曲的“敖”字,周围缠着木槿花枝。鹿筱忽然听见身后传来衣料摩擦声,转身看见夏凌寒的贴身侍卫正将个锦囊塞进膳房杂役手中,锦囊上绣着的,是与敖翊辰玉佩相同的锦鲤纹。
“鹿姑娘。”夏凌寒的声音惊散了她的思绪。太子殿下身着素色常服,腰间玉佩却泛着异样的红光,“昨夜寒潭水突然结冰,冰面竟映出……”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鹿筱发间的木槿簪上,“竟映出你穿着戎装的模样,像是……像是民国年间的女学生。”
鹿筱浑身血液仿佛凝固。她想起柳逸尘临死前说的“时空裂痕”,想起镜中那个穿旗袍的自己,此刻听夏凌寒提起,忽然发现他眼中映着的,竟是自己从未说出口的秘密。“太子殿下说笑了,”她勉强笑道,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锦囊上的锦鲤纹,“寒潭雾大,想必是看岔了。”
膳房里突然传来惊叫。当鹿筱冲进去时,只见方才接过锦囊的杂役正抓挠着脖颈,皮肤下鼓起的包块正沿着血脉游走,分明是中了龙族特有的“鳞蛊”。她按住对方手腕,竟在寸口脉上摸到三道重叠的脉象——这是只有跨越时空的人,才会有的“命盘紊乱”之相。
“景轩哥哥快看!”林茹筠突然指着杂役胸前,那里不知何时浮出片鳞片状的红痕,与萧景轩送给她的定情玉佩上的纹路分毫不差。萧景轩脸色一白,下意识地摸向袖中,鹿筱却看得清楚,他指尖触到的,正是那日在梅林捡到的、沾着蛇血的寒铁剑穗。
申时三刻,寒潭边燃起九盏引魂灯。鹿筱隔着重重宫娥,看见萧景轩正与方士耳语,后者手中握着的桃木剑上,缠着半根银白色的发丝——是风若琳的。她忽然想起洛绮烟说的,今早有人看见萧府的马车在乱葬岗停留,而那里,正是蛇妖最忌的“龙骨冢”。
“开坛!”方士的铜锣声惊起寒潭夜鸟。鹿筱看着桃木剑劈向冰面,突然发现冰下竟浮着具蛇形骸骨,头骨上插着的,正是萧景轩的寒铁剑。“若琳姐!”她再也顾不上伪装,正要冲过去,却被云澈澜拉住,只见他眼中映着冰面下的异象:骸骨周围,竟飘着无数木槿花瓣,每片花瓣上都映着民国街景。
剑刃劈开冰层的瞬间,天地突然一白。鹿筱听见耳边响起敖翊辰的声音:“别回头!”可她还是忍不住转身,只见萧景轩手中握着块碎镜,镜面里映着两个重叠的身影:一个是穿着夏朝宫装的自己,另一个,是举着枪站在废墟中的民国女子。
碎镜落地的声音像极了心碎。鹿筱看见萧景轩眼中闪过狂喜,而林茹筠正将什么东西塞进方士手中——那是片龙鳞,与敖翊辰送给她的定情信物一模一样。寒潭水突然沸腾,无数金鳞从水中跃起,在夜空中拼出“敖”字,却在即将成型时,被方士撒出的朱砂打得粉碎。
“鹿筱!”洛绮烟的惊叫从身后传来。鹿筱转身时,正看见风若琳浑身是血地从冰窟中爬出,背后的蛇尾已断去半截,而萧景轩的寒铁剑,正滴着她的血。“妹妹……”风若琳伸手,掌心躺着块沾着冰渣的玉佩,正是鹿筱遗失在寒潭的、刻着“敖”字的信物。
血腥味混着硫磺味涌进鼻腔。鹿筱接住玉佩的瞬间,突然看见冰面下浮出无数记忆碎片:民国的课堂上,她捧着《楚辞》念“朝饮木兰之坠露兮”,窗外飘着的,竟是夏朝的木槿花;寒潭底的古镜前,敖翊辰说“我们的相遇,是时空犯的错”,镜中倒映的,是他龙形时的模样。
“若琳姐!”鹿筱抱住即将倒下的风若琳,指尖触到她后颈的鳞片,突然发现那里竟刻着与自己玉佩相同的纹路。方士的咒语还在耳边回荡,萧景轩的笑声混着引魂灯的爆裂声,她忽然明白,所谓“休书”,不过是他们引出龙族的诱饵,而那道刻在木槿花上的霜,从来都是命运磨好的刀刃。
寒潭水开始结冰,将风若琳的蛇尾封进冰层。鹿筱看着萧景轩举起寒铁剑,突然想起柳逸尘临终前塞给她的木盒,里面除了龙鳞,还有张纸条:“当木槿花被龙血染红时,时空裂痕会吞噬所有说谎的人。”她摸向怀中的休书,发现“情深不寿”四字已渗出血迹,在雪地上晕开,竟组成了“敖翊辰”三个字。
剑刃落下的瞬间,鹿筱忽然听见龙吟。寒潭中央的冰层轰然裂开,一道金光破水而出,映着天际即将破晓的晨光。她看见敖翊辰的身影在金光中若隐若现,衣摆上的锦鲤衔玉图案,与萧景轩手中的碎镜残片严丝合缝。而在他身后,冰壁上正缓缓浮现出八个大字:“槿上霜凝,龙鳞现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