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丝如细针,穿透竹窗时已染了三分药香。鹿筱垂眸盯着药炉中翻涌的青焰,铜匙搅动间,三朵干木槿突然在沸汤里舒展开来,瓣尖凝着的水珠竟泛着珍珠般的虹彩。这炉为洛绮烟特制的“驻颜露”已熬制七日,本该呈现琥珀色的汤汁却泛着异样的青灰,恰似她近日反复梦见的寒潭水色。
“该换方了。”她指尖拂过陶瓮边缘的冰蚕茧,触感凉得反常,仿佛茧中封存的不是吐丝的虫蛹,而是某具沉睡的骸骨。檐角铜铃骤响时,她正将第七片龙脑香研成细粉,铜匙“当啷”坠入炉中,惊起一缕形如龙首的青烟——那是云澈澜约定的紧急暗号,比平日多了三记短响。
院外的脚步声混着雨声,却有异样的轻捷。鹿筱转身时,只见萧景轩的小厮举着油纸伞立在月洞门,伞骨上缠着半片银鳞般的东西。她瞳孔微缩——那鳞纹呈九道弧光,边缘泛着珍珠母的虹彩,分明是敖翊辰龙鳞的碎影。三日前她为敖翊辰包扎伤口时,曾见这鳞片自他锁骨处脱落,此刻却出现在萧府小厮手中,恰似一根刺入心脉的银针。
“萧公子请您过府一趟,说是...林侧夫人病重。”小厮低头时,后颈露出一道月牙形红痕,边缘泛着紫黑,与三日前刺杀夏越的刺客颈间印记分毫不差。鹿筱注意到他袖口沾着星点白粉末,凑近细嗅,竟有曼陀罗与血竭混合的气息——那是苗疆巫蛊中“摄魂散”的基底。
药炉突然爆响,青焰中腾起焦黑的槿花残骸。鹿筱捏碎手中的安神香囊,薄荷混着龙脑的气息里,隐隐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狐骚味。她想起今早洛绮烟匆匆送来的密信,信末那枚蛇鳞下压着的熏香配方,此刻正摊开放在案头:乳香、没药、龙涎香,最后一味被墨迹晕开,看似“木槿”,笔尖却多了一道勾,分明是“狐尾”的草书写法。
“劳烦回禀萧公子,”她将渗着血水的帕子藏入袖中,指尖还沾着为夏凌寒调理心脉的朱砂,“就说鹿某需得先确认药材配伍...”话音未落,西厢房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紧接着是一声压抑的闷哼。鹿筱瞥见窗纸上晃过一道白影,形如狐尾却拖着蛇信般的流光,尾尖缀着的银铃发出细碎声响,竟与风若琳生前佩戴的步摇音色相同。
她猛地推开窗,潮湿的夜风卷来一缕熟悉的沉睡香。墙根处半片褪色的云锦缎子随风翻动,缎角绣着的木槿花已被血渍浸透,旁侧凝着几滴暗红液体,表面浮着细密的金色纹路——那是修士走火入魔时才会溢出的精血。鹿筱心口剧震,想起五年前柳逸尘为她挡下雷劫时,吐出的精血正是这般色泽。
“柳逸尘?”她低唤出声,声音却被骤起的狂风卷散。那缎子突然燃起幽蓝火焰,火焰中浮现出若隐若现的咒文,正是当年柳逸尘在寒潭底刻下的护心符。药炉里的汤汁不知何时已变得漆黑如墨,浮着的木槿花瓣竟透出白骨般的纹理,叶脉间游动着细小的金色光点,宛如被困在花蕊中的萤火虫。
小厮突然剧烈颤抖,油纸伞“砰”地炸开,银鳞碎片刺入他咽喉的瞬间,他嘴角咧出诡异的弧度:“鹿姑娘可记得...寒潭底的古镜?”话音未落,七道银针自他袖中射出,分别封住鹿筱腕间“神门”“大陵”等七处要穴。她指尖的朱砂顺势甩在青砖上,竟画出一幅残缺的阵图——正是三日前夏凌寒书房密卷里的“逆时镜阵”。
雨声戛然而止,整个院子陷入死水般的寂静。鹿筱摸到腰间的龙鳞玉佩,触手一片滚烫,仿佛有龙吟自深海传来。玉佩表面浮现出细密的裂纹,每道裂痕里都渗出一线银光,在暮色中勾勒出寒潭的轮廓。她转身看向案头,昨日为敖翊辰卜算的龟甲裂纹竟又延伸了三寸,原本指向“水厄”的纹路突然分叉,一支指向“镜破”,另一支则缠上了木槿花的图案。
檐角铜铃再次轻响,这回夹带的是云澈澜急促的哨音,混着远处宫墙传来的钟鸣——酉时三刻,正是太医院送安胎药的时辰。鹿筱抓起药箱时,瞥见铜镜里自己额间的朱砂痣——不知何时竟变成了龙鳞形状,边缘泛着淡淡的金光,宛如有人用金箔在皮肤上烫出了鳞片的纹路。而窗外,一瓣染霜的木槿正缓缓飘向药炉,花瓣上隐约映出林茹筠惨白的脸,她颈间缠绕的,赫然是风若琳的蛇骨手链,链尾那颗珍珠正滴着血水,在青砖上晕开一朵妖冶的花。
鹿筱忽然想起洛绮烟前日说的话:“林侧夫人房中的熏香,总让我想起当年风姐姐制的‘引魂香’。”此刻再闻小厮身上的气味,才惊觉那狐骚味下藏着的,竟是用曼陀罗花浸泡过的蛇胆香。她伸手按住药炉,掌心触到炉底刻着的“槿”字——这炉子是萧景轩婚前送来的聘礼,此刻却像极了一口微型棺材,里头熬煮的哪里是驻颜露,分明是一锅混着龙鳞、狐毛、蛇胆的毒汤。
“原来如此。”她轻声呢喃,指尖凝聚的灵力突然震碎炉盖。青黑色的汤汁飞溅而出,在地面汇成蜿蜒的溪流,竟沿着砖缝勾勒出一幅舆图轮廓——正是夏朝宫城与东海龙宫的重叠影像。小厮的尸体突然抽搐,从口中吐出一枚刻着“萧”字的玉牌,牌面裂痕处露出半片木槿花瓣,花瓣上用朱砂写着“替身”二字。
远处传来马蹄声,夹杂着女子的尖笑。鹿筱扯下腕间的银镯,镯内侧刻着的“敖”字泛着微光。她将银镯投入药炉,蓝焰骤然腾起三尺高,在空中映出敖翊辰的虚影。虚影张口欲言,却被一片狐尾状的黑雾吞噬。与此同时,她感到后颈一阵刺痛,伸手一摸,竟摸到一片湿润的鳞片——不知何时,那里已长出了与敖翊辰 identical的龙鳞胎记。
铜铃最后一次响起时,鹿筱终于看清月洞门外的人影。那人身穿萧景轩的墨色锦袍,却戴着敖翊辰的紫金冠,腰间挂着的不是萧府的玉珏,而是夏凌寒书房丢失的“龙御令”。雨水顺着那人下颌滴落,在地面砸出的水花里,竟倒映出三个重叠的面孔:萧景轩的冷硬、敖翊辰的温柔、还有...她自己在镜中见过的民国少女容颜。
“鹿姑娘,”那人开口时,声音竟混着三个人的腔调,“该上路了。”话音未落,药炉中的蓝焰突然凝成锁链,缠住鹿筱的脚踝。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背,只见青筋暴起处竟透出鳞片的纹路,而掌心的朱砂痣已化作一枚完整的龙鳞,在暮色中闪烁着不祥的红光。远处宫墙上,一轮血月正缓缓升起,将她的影子投在地面,影尾竟拖着一条细长的、鳞片分明的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