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点整,港区联名通告挂网:青岚自然保护区封窗续期,水路临时管制。码头的汽笛憋住声,一条条航线在电子沙盘上变灰。有人把烟摁灭,有人第一时间去找“备用通道”,更多人沉默地把目光从江面挪回陆地。
陆家没有坐视。他们向来明白,真正能掀桌子的,不是街头打手,而是穿着西装、举着酒杯、笑着下刀的人。三天之内,曜阳的夜场陆续迎来几位“新东家”——名字干净得发亮,牌匾写“娱乐管理公司”“文化顾问团队”,谈吐稳、签字快、合同上写着“整顿经营秩序”,像一项政府统一项目。实际上,这些牌匾背后,全是陆家的旧线。
账务、保安、人流监控在新合同里被轻轻一拐,重新绑回陆系。老板们心里都明白,只是不敢说。与此同时,陆家那位常年跑外的老面孔开始拜访几家本地媒体与短视频机构,语气谦和、茶水勤倒,临走时递出一个文件袋:几张剪辑过的照片、几段“疑似内部会议”的录音。材料不多,却指向同一个话术——“辰光系扰乱商业秩序、恶意垄断夜场”。
消息在圈里发酵。从港口到城心,老板们四下打听风向:有人装糊涂,有人连夜换了招牌,也有人把账悄悄往“新管理公司”靠。
顾星阑没慌。他早就料到陆家不会停手。
那晚,辰光大厦会议室里烟雾薄薄。窗外的灯映在他眼底,像一层冷金。陈易翻着文件:“这批公司全是新法人,注册地址换到隔省,纸面没破绽。”
“越干净的东西越脏。”顾星阑把烟灰弹进杯口,“先别碰,留下来。”
他已安排好两件事。
第一件,是装置。他亲自改了批曜合金微型中继器,壳子做成标准烟感外形,不录音、不取画面,只捕捉场所里的电磁峰值与时间节奏,记“行为波形”和“资金往返的拍点”。这些小玩意儿被嵌进几个关键会所的角落,不显眼,却能把一条隐线描成地图。
第二件,是人。他召回几位老朋友——当年混过江湖、后来洗手的旧面孔:做过保安队长、舞台音控的,还有熟悉账务灰线的前经纪人。“不用打,别出声。”顾星阑只交代了八个字,“看、记、留下。”
夜里十点,他和林安雨走进一条被“整顿”过的小街。门头新刷,保安西装笔挺,笑容很客气。他们装作普通客人,坐进角落高脚凳。爵士女嗓懒懒地拉着尾音,杯中酒晃出一点冷琥珀。
顾星阑余光锁定前方卡座——一个袖口挽到小臂的中年男人,金表在灯下闪。那人说话压得很低,像教科书:“账分三次走,每次间隔七天。壳公司我安排,不用问。公账走一半,私下您放心,我们有人。”
对面经理点头如捣蒜:“明白明白。”
“再说一遍。”中年男人压声。
经理咽口水,像背课文:“三次走,七天一隔;公账一半,壳公司过账;现金按条目分流,不留电子痕迹。”
林安雨目光淡淡,指尖擦过杯沿:“露马脚了。”
“让他把课文背完。”顾星阑语气比音乐还轻,“我们的装置只记节奏,不记人。节奏一对,路线就出来了。”
出门时,风从街口灌进来,卷起她的发丝。“你打算怎么用?”她问。
“这次不打拳。”顾星阑把风衣扣好,“打舆论。”
两天后,一个匿名账号在财经圈私域群里甩出一张模糊的“账户结构图”。图上没有名字,只有灰白的节点与箭头,像一张神经分布图,配文只有十二字:——“一座城市的夜,有多少账能见光?”
曜阳财经圈安静了一整晚。第二天一早,几家地方财经号跟进,标题写得含蓄:“娱乐产业账务灰区”“城市夜经济的隐秘角落”。评论里没有人@陆家,所有人都知道在说谁。
陆系内部炸了。他们不怕罚款,也不怕曝光,他们怕的是账——怕那些掩了十几年的数字,一旦被真的查到,就不是罚钱的事,而是谁签的字、谁洗的钱。电话连着电话,有人提议“止血”,有人坚持“反击”,还有人悄悄联系陈易,问能不能私下“聊聊”。
夜里,小冲突开始在主街与后巷蔓延。三五人对三五人,玻璃碎裂、警笛远鸣。摄像头被砸,车门被踹;警方到时,双方都说“误会”。顾星阑坐在办公室,盯着一帧一帧的监控画面,手指敲在桌面上,像在打节拍。
“把这批画面送给三家地方号,”他淡声,“配标题:‘小业主自卫,警方到场’。别写多,十六个字以内。”
“明白。”陈易起身,转而又回头,“那边催你去见一个人。”
“谁?”
“远秀的老出纳。”陈易压低声音,“她说,名单会变,证据不会。”
夜半,两人约在港区停车楼。出纳女人戴着棒球帽,紧张地攥着个U盘。“他们现在走‘新管理公司’的公账,现金还是老法子。”她声音很轻,“我只求明天还能在这儿停车。”
“能。”顾星阑接过U盘,“明天他们要忙别的。”
他说的“别的”很快就到了。
凌晨一点整,“星乐会所”门口停了三辆面包,三十来个壮汉鱼贯而入。领头的开口就喊:“规矩不能乱,钱不到位,店得关。”门口两名“秩序员”笑着伸手:“今天内部整顿,明天再谈。”下一秒,厅灯暗到只剩应急指示。街角两辆货车一齐亮灯,人影从车厢里下,步幅一致。两分钟内,局面结束——压肩、控腕、剪式扫踝,干净利落;没人流血,但对方全被按在地上。
陈易扛着相机走来,快门连闪:“拍照、录像、留证。”
顾星阑到场,看了一眼,“打架?”
“防卫。”陈易耸肩,“有摄像、有证人、报警记录在路上。”
“很好。”顾星阑拨通电话:“港区治安署吗?我们这边有冲突,请派人过来备案。”语气平静得近乎温和。电话那头“好的”落下,现场的气压像被拧了一格——主动报案,比任何拳头更锋利。
第二天清晨,星乐会所外的玻璃还没来得及换,屏幕上已滚动一条通报:“市区夜场冲突,警方介入,初步判断为业主自卫。”这句话像钉子,敲进了曜阳商圈。
陆家第一次被迫在合法层面留下痕迹。没人直呼其名,但整个行业都明白。更多的目光开始往“新管理公司”的条款里看:人流监控权限、账务数据回传、现金流“优化建议”……每一条都像是为某个旧系统接管预留的接口。
以为能靠媒体反打一波的人,也开始心慌。那天傍晚,城心一家短视频机构临时把“独家爆料”下了架——音频被鉴证机构指出存在“拼接波形不连续”的痕迹。紧跟着,财经圈另一个账号发了篇冷处理的技术贴,拿出“节奏指纹”:某几家“新东家”的资金拍点在统计学上显着同源,波形与三年前的“远秀外地分部”重叠度高。
“波形不会说谎。”林安雨把链接发给顾星阑,站在他窗口边笑,“你不录音、不录像,偏偏记下了最难伪造的东西。”
“谎话能背词,节奏背不齐。”顾星阑淡淡,“把这篇贴子推给两位喜欢讲‘规范’的老记者,再推给港区经侦的邮箱。别署名。”
晚上八点,辰光大厦的灯还亮着。白板上只有四个字:钱、地、媒、人。陈易飞快记录。
“陈易,你盯资金。所有合同、票据、收款二维码,干净到能上新闻。”
“安雨,你去稳场。把那群被吓的老板拉回来,让他们知道我们不是抢生意,是保秩序——签‘合规参照店’牌子,十家起步。”
“我——盯人。”顾星阑把笔一摁,“周正那条线,今天上岸了。”
“要不要我调秩序员?”陈易问。
“不用。”顾星阑把风衣搭到臂弯,“他们要来,我就在。”
他果然“在”。
港区b-12旧仓外的停车场,夜风刮得指节发凉。两名黑衣人在车侧摸索,试图撬下雨棚边上的一只“烟感”。顾星阑从阴影里现身,脚下水迹被灯一划,亮出一条冷线。对方先出手,扳手横扫。他身形微转,外格、掀腕、内旋,扳手脱手撞在地面。另一人扑下腰想抱腿,他小腿外摆挡入、膝尖点肩窝,对方一闷声跪下。陈易把塑扣递到他手里,笑:“还是你干净。”
“别伤骨。”顾星阑扣上塑扣,“留人,留证。”远处警灯在墙面上切出蓝红两色,他抬手招呼:“这边,现行。”
第三天清晨,另一条“普通”的通报挂出来:某“文化顾问团队”员工因涉嫌破坏治安技术设备被带走调查。没有名字,只有行业。一石下去,水面起了圈涟。
裂缝开始出现。陆家内部有人主张“撤”,有人坚持“压”,有人夜里匿名给辰光前台打电话,丢下一句“我手里有备份账”就挂断。午后,城西一位看场的老油子提着小箱子出现在“墨亭”,眼神游移不定:“我不求投靠,借你这盏灯,抄一份流程。”
“照着抄。”顾星阑把打印好的三联单推过去,“抄完,你就不是‘你的人’,你是‘流程里的人’。”
那天晚上,第一批“合规参照店”名单贴上去。十家门口立了一块小小的牌:消防合规、治安备案、税务正常。看起来像小学生的“三好生”,却有一种令人生厌不了的安全感。几位老板悄悄把“新管理公司”的合同塞进抽屉底,转身去问辰光的流程表要怎么填。
“你这次太狠了。”林安雨在窗边翻着新闻,语气里带笑,“他们怕的不是你,是制度。”
“怕也好。”顾星阑收起那份匿名U盘,语气更轻,“至少能安静几天。”
有人问他要不要趁势扩张,他摇头:“裂缝刚出现的时候别敲,等它自己塌。”他把视线从江面收回,“人心一松,账就会自己往外流。”
夜深,风从高楼的缝里穿过,吹动桌上的纸。港口的灯从南到北点亮,一盏接一盏,连成一片。有人在阴影里看灯,有人在灯下看表,有人在表上看时间。
这座城的夜,开始改写规矩。旧线退潮,新规上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