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溪水气息混杂着泥土的微腥,是苏雅混沌意识里第一缕清晰的感知。不再是废墟里令人作呕的灰紫死气,而是带着草木清冽的生机。她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帘,斑驳的树影在视野里晃动,切割着苍白的日光。
“姐姐!”阿雀带着浓重哭腔的脸瞬间占据了全部视野,红肿的眼睛里盛满了失而复得的狂喜和未褪尽的恐惧。
苏雅想开口,喉咙却如同被火炭灼烧过,只能发出嘶哑的气音。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深处撕裂般的剧痛,那是燃命之伤与新生血肉激烈对抗的战场。灵魂深处的裂痕更是尖锐,每一次意识的闪动都带来针扎般的刺痛。眉心处残留着一种被贯穿般的冰冷空虚——那是林婉定魂银针消失后留下的幽冥印记。
阿雀手忙脚乱地捧来粗糙的竹筒,清凉甘冽的山泉水浸润了干涸冒烟的喉咙。水流滑过,带来一丝短暂的清明。苏雅转动眼珠,视野艰难地聚焦。
原始森林的边缘,巨木参天,枝叶筛下碎金般的光斑。他们背靠着一块布满湿滑青苔的巨岩。阿雀守在她身边,小脸上泪痕交错。不远处,叶书盘膝坐在另一块石上,胸口缠着染血的布条,脸色铁青,闭目调息,周身弥漫着强行压榨后的枯竭感。几只萎靡的雏雀挤在阿雀脚边的草窝里,绒毛黯淡。更远些的溪边,莫离躺在平坦的石上,盖着阿雀的外衣,昏迷不醒,但灰败的脸色似乎褪去了一丝死气。
林婉呢?
苏雅的目光急切地搜寻,心脏在修复后的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终于,在溪流下游一块孤零零的岩石旁,她看到了那个素白的身影。
林婉斜倚着冰冷的石头,双目紧闭,脸色比溪底最苍白的鹅卵石还要惨淡。最刺目的,是她垂落在胸前、肩头的大片长发——那曾经乌黑如瀑的青丝,竟有大半化作了毫无生气的霜雪!眉心灵台处,一点细小的红痕如同凝固的血泪,无声诉说着她为钉住苏雅即将溃散的魂灵所付出的惨烈代价——魂元根基,近乎枯竭。
一股滚烫的酸楚猛地冲上苏雅的鼻尖,眼眶瞬间灼热。为了她,为了这残破的栖心阁根基,林婉付出的几乎是半条命!她挣扎着想撑起身,去看一眼她的救命恩人,去看一眼那刺目的白发。可刚一动,全身筋骨如同被寸寸碾断,剧痛让她眼前发黑,重重跌回冰冷的草地。
“姐姐别动!”阿雀死死按住她,声音带着哭腔的颤抖,“林婉姐姐她…她耗尽了一切才把你拉回来…她的头发…呜呜…” 阿雀说不下去了,只是不停地掉眼泪。
“我们…怎么…” 苏雅嘶哑地问,每一个字都像砂纸摩擦着喉管。
阿雀抹着眼泪,心有余悸:“是叶大哥…带我们冲进一道裂缝…最后关头,好像…好像有什么东西,绿色的藤蔓一样…把叶大哥拽进去了…然后我们就掉到了这里…” 她茫然地看着四周陌生的密林。
“是藤蔓。”叶书低沉的声音传来,他不知何时睁开了布满血丝的眼睛,目光复杂地投向深邃的森林,“一条完全由藤蔓构成的手臂,生机磅礴,带着古老木灵的气息。若非如此,我们几个,连同那几块碑石碎片,早已化为齑粉。” 他顿了顿,声音沉痛如铁,“只是…栖心阁的誓碑…彻底碎了。”
誓碑…碎了。
这三个字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刺入苏雅的心脏。她闭上眼,那苍青石碑在污秽光束下布满蛛网般的裂痕,最终悲鸣着崩解、坠入无尽深渊的画面清晰无比地重现。承载了她十年血泪、承载着“三生约”的唯一信物…终究还是没能守住。心口处,那个被扯出玉佩留下的空洞,瞬间变得无比冰冷、无比疼痛,仿佛有寒风从中呼啸而过,卷走了最后一丝温度。
栖心阁…真的…彻底化为乌有了吗?连那等待的凭依,也彻底消散了?
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再次缠绕上来,勒得她几乎窒息。肉身的千疮百孔,灵魂的支离破碎,根基的彻底湮灭,同伴的重伤垂危…一切的一切,沉甸甸地压下来,要将这刚刚从死亡边缘挣扎回来的微弱生机再次碾碎。
“咳…咳咳咳!”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突然从溪边传来,是莫离!她身体剧烈抽搐着,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阿雀惊呼一声,立刻扑了过去,小心地扶起莫离的上身,轻拍她的背。叶书也强撑着起身,步履蹒跚地挪过去查看。
就在这时——
一直如同冰雕般沉寂的林婉,覆盖着霜雪般长发的眼睫,极其微弱地颤动了一下。接着,又一下。仿佛沉睡了万年的灵魂,正艰难地挣脱冰封。几息之后,那双曾专注如星辰的眼眸,缓缓地、极其费力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起初,那瞳孔是涣散的,茫然地映着头顶摇曳的枝叶缝隙和破碎的天空。毫无焦距,如同蒙尘的琉璃。过了许久,那涣散的光才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极其缓慢地、一寸寸地移动,最终,定格在不远处躺在草地上的苏雅身上。
当看到苏雅那双虽然混沌、却分明睁开的眼睛时,林婉死寂的眼底,如同投入石子的深潭,极其极其微弱地波动了一下。那是一种超越了语言、混杂着无尽疲惫、如释重负、以及…深入骨髓的、魂灵被撕裂的剧痛。
她的目光,极其缓慢地,顺着苏雅枯槁的面容向下移动。最终,落在了自己垂落在胸前、那缕被细风微微拂起的白发上。
刺目的雪白,映衬着她年轻却惨白如纸的脸颊,形成一种惊心动魄的、残酷的对比。她颤抖着,极其缓慢地抬起那只曾捻动“织梦引”操控生死的手。指尖带着一种陌生的冰凉,小心翼翼地、如同触碰易碎的梦境,捻起了胸前的一缕白发。
白发冰凉,触感陌生得令人心寒。
林婉静静地凝视着指尖这缕霜雪,时间仿佛凝固了。溪水的潺潺,林间的鸟鸣,都模糊远去。几秒钟,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然后,她那苍白的、干裂的唇角,极其极其轻微地、近乎无法察觉地,向上扯动了一下。
那不是笑。那是一种认命般的、带着无尽苦涩与苍凉的自嘲。
她缓缓地、疲惫地闭上了眼睛。一滴晶莹的泪珠,如同清晨坠落的露水,无声无息地从她紧闭的眼角滑落,悄然没入鬓边新生的、刺目的霜雪之中,消失不见。
苏雅的心,被这无声的一幕狠狠攥住,痛得几乎无法呼吸。愧疚、感激、心痛…复杂的情感如同汹涌的暗流,冲击着她本就脆弱不堪的灵魂壁垒。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淡淡的铁锈味,才忍住那几乎要夺眶而出的泪水。
“林婉姐…”阿雀也看到了这一幕,带着哭腔小声呼唤,却不敢上前打扰。
林婉没有回应,依旧闭着眼,仿佛再次沉入了无边的黑暗。只有那微微起伏的、极其微弱的胸口,证明她还在顽强地维系着那缕生命之火。
叶书检查完莫离的情况,眉头紧锁:“莫离姑娘伤及神魂根本,又强行催动残梦之力,情况不妙。那几只雏雀也透支了本源,需要温养。我们必须尽快找到安全的地方,采集草药,否则…”
他的话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心悸打断!
不止是他,苏雅、阿雀,甚至昏迷中的莫离和萎靡的雏雀,身体都同时僵硬了一瞬!一股阴冷、污秽、充满怨毒与毁灭的熟悉气息,如同无形的毒蛇,悄无声息地穿透了森林清新的屏障,丝丝缕缕地弥漫开来!
苏雅猛地抬头,混沌的眼底瞬间爆发出极致的警惕!她望向气息传来的方向——森林深处,一片区域的空气诡异地扭曲着,如同蒙上了一层灰紫色的滤镜!扭曲的中心,几道模糊的、由断裂星轨构成的残破虚影正在缓缓凝聚,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腐朽星光!是那污秽北斗星图的残余力量!它竟然如跗骨之蛆,循着他们残留的气息,追到了这片森林!
“是它…那鬼东西的爪牙追来了!”阿雀小脸煞白,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下意识地抱紧了怀中的雏雀。雏雀们发出惊恐的微弱啾鸣,瑟瑟发抖。
叶书脸色剧变,猛地站直身体,染血的绷带下肌肉贲张:“该死!阴魂不散!” 他试图调动大地之力,却发现体内早已空空如也,经脉如同干涸的河床,剧痛让他闷哼一声,额角青筋暴起。
那几道星轨残影似乎感应到了他们的存在,骤然加速凝聚!污秽的星光扭曲闪烁,发出如同金属摩擦般的刺耳尖啸!一道虽然细小却凝练无比的灰紫色死光,如同毒蝎的尾针,骤然从其中一道残影中射出,撕裂空气,带着灭绝一切的恶念,直取众人中最虚弱的苏雅!
速度太快!距离太近!叶书和阿雀根本来不及反应!
死光未至,那冰冷的毁灭气息已让苏雅如坠冰窟!刚刚复苏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死亡的阴影再次笼罩!她眼睁睁看着那道污秽的光束在瞳孔中急速放大…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溪边石旁,那个一直闭目如同沉睡的林婉,眉心那点红痕骤然爆发出一点微弱的银芒!她垂落在身侧的、缠绕着最后几缕黯淡星辉丝线的右手,猛地抬起,五指以一种超越身体极限的速度屈伸、捻动!
**【技抵·肆佰肆拾柒·织梦引·残丝缚】!技起!源于林婉感应到致命危机,强行催动残存魂力与“织梦引”丝线(技起),成于以心念操控最后星辉丝线瞬间交织成网(技成)!目标——拦截那道射向苏雅的污秽死光(技现)!技行中!**
嗤嗤嗤!
数道微不可察的星辉丝线如同瞬移般交织在苏雅身前,形成一面极其稀薄、近乎透明的银色光网!
噗!
灰紫色的死光狠狠撞在光网之上!光网剧烈波动,发出濒临破碎的哀鸣!丝线瞬间被污秽的能量侵蚀、灼烧,发出焦糊的气息!巨大的冲击力透过光网传递过来,狠狠撞在苏雅胸口!
“呃!”苏雅如遭重击,身体猛地后仰,一口鲜血喷出!本就脆弱的心脉如同被重锤砸中,剧痛让她眼前发黑!但,那致命的光束,终究被这面用魂力燃烧编织的残网,险之又险地挡了下来!光网也随之彻底崩散,化为点点黯淡的星屑消失。
“噗!”林婉的身体也剧烈一震,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染红了胸前的素衣和霜雪般的白发。强行催动魂力的反噬让她本就濒临崩溃的魂元雪上加霜,气息瞬间萎靡到了极点,身体软软地歪倒下去,彻底失去了意识。
“林婉姐姐!”阿雀尖叫。
“老板娘!”叶书目眦欲裂。
苏雅捂着剧痛的胸口,看着林婉倒下,看着那几道星轨残影发出更加怨毒的尖啸,再次开始凝聚死光…前所未有的愤怒和绝望如同岩浆般在她体内奔涌!栖心阁毁了,誓碑碎了,林婉为她魂元大损濒死,如今连这最后的喘息之地也要被毁灭吗?!
不!绝不!
一股源自灵魂最深处的、与那破碎的“三生约”同源的力量,混合着她燃烧生命守护栖心阁十年所积累的不屈意志,如同沉寂火山下的熔岩,轰然爆发!这股力量蛮横地冲破了肉身的枯竭与灵魂的创伤,顺着她愤怒的意念,狠狠冲向心口那个冰冷的空洞!
轰!
苏雅心口处,那刚刚被林婉以心血引修复的肌肤之下,骤然爆发出一点微弱却无比纯粹的暗金色光芒!光芒之中,一朵极其虚幻、由纯粹契约之力与守护意志构成的莲花虚影,艰难地、挣扎着,在她心口位置浮现出来!莲瓣上,依稀可见细微的裂痕,却顽强地绽放着!
与此同时,她身上那件早已破碎不堪、沾染着血污尘埃的素白旗袍,仿佛被这股力量唤醒!衣襟、袖口、下摆…那些原本黯淡的刺绣纹路——象征等待的孤雁、象征离别的折柳、象征守望的磐石…竟如同被无形的火焰点燃,瞬间亮起!无数道细密的、由苏雅此刻强烈心绪与残存契约之力共同编织的纹路,如同活了过来,在破碎的布料上疯狂蔓延、交织!最终,所有的心绪纹路都汇聚向心口那朵摇曳的暗金心莲!
**【技抵·肆佰肆拾捌·心莲怒绽·残契】!技起!源于苏雅在绝境下引动灵魂深处与“三生约”残存的契约共鸣,混合十年守护意志(技起),成于心口绽放守护心莲虚影,引动旗袍心绪纹路共鸣(技成)!目标——以心莲为源,以纹路为引,强行爆发契约守护之力(技现)!技行中!**
“滚——!!!”
苏雅用尽生命最后的力量嘶吼出声!伴随着她的怒吼,心口那朵暗金心莲猛地一颤!一股无形的、沉重如山的守护意志,混合着愤怒的斥力,以她为中心轰然爆发!
嗡!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那几道正在凝聚死光的星轨残影,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凝聚的污秽星光瞬间溃散,残影发出凄厉的尖啸,剧烈扭曲波动,变得模糊不清!它们似乎对这突然爆发的、源自“三生约”本源的契约守护之力有着本能的忌惮和排斥!
轰!
这股无??的守护斥力狠狠撞在星轨残影上!残影如同风中残烛,明灭不定,最终发出一声不甘的哀鸣,被这股力量强行推得倒飞出去,撞入那片扭曲的灰紫色区域,消失不见!那片区域的空气扭曲也随之缓缓平复。
**【技抵·肆佰肆拾捌·心莲怒绽·残契】!技成!契约守护之力成功爆发,击退星轨残影(技成)!技行毕!**
噗!
强行爆发后的苏雅,如同被抽走了最后一丝力气,心口的暗金莲影瞬间溃散,旗袍上刚刚亮起的心绪纹路也迅速黯淡下去,甚至比之前更加残破。她眼前彻底一黑,身体如同断了线的木偶,直挺挺地向后倒去,意识沉入无边黑暗的前一瞬,只听到阿雀撕心裂肺的哭喊:“姐姐——!”
世界陷入死寂的黑暗。剧痛、冰冷、无尽的疲惫如同潮水将她吞没。灵魂仿佛再次飘离了残破的躯壳,在无边的虚无中沉浮。只有心口那个空洞,依旧冰冷刺骨,提醒着她玉佩的失落,誓碑的崩毁,以及那个名为江屿的、如同幻梦般存在的男人。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一点微弱的、熟悉的温润触感,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她冰冷的意识深处。
那感觉…来自心口!
不是血肉的疼痛,不是空洞的寒风。而是一种…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玉石般的温润!
仿佛有一块小小的、带着体温的暖玉,轻轻贴在了她心口那个冰冷的空洞之上。
是…错觉吗?是濒死的幻觉吗?
就在这缕温润出现的刹那——
嗡!
一直被她紧紧攥在左手手心、至死也未松开的那几块冰冷的、带着棱角的碎石——那是誓碑崩解时,叶书在最后关头拼死卷出的几块残骸!此刻,这些冰冷的碎石,竟同时微微震动了一下!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沉重熟悉的契约意志,从碎石中弥漫开来,瞬间与心口那缕突如其来的温润感连接在了一起!
这连接形成的刹那,苏雅沉沦的意识如同被一道闪电劈中!
一道模糊、破碎、却带着某种贯穿时空的熟悉气息的影子,如同从最深的迷雾中挣扎而出,猛地撞入了她濒临溃散的识海!
那身影…挺拔…孤寂…带着无法言喻的沧桑…还有一丝…刻骨的焦急?!
“江…屿…?” 一个破碎的、只存在于灵魂深处的呓语,在苏雅彻底沉沦的黑暗意识中,如同投入死水的微石,荡开了一圈绝望中带着最后希冀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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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冰冷的空洞**:心口玉佩被强行扯离的撕裂感,伴随誓碑崩毁的绝望,成为苏雅意识里最尖锐的烙印。
* **残碑的悸动**:叶书拼死带回的誓碑碎片,在森林的静谧中如同沉眠的种子,此刻被未知的暖流唤醒。
* **刹那的暖意**:一股微弱却清晰的玉石温润感,毫无征兆地抚上心口的空洞,如同黑暗里骤然点亮的烛火。
* **破碎的残影**:温润与碎石契约之力共鸣的瞬间,一道跨越时空的模糊身影(江屿),带着沧桑与焦急,强行撞入苏雅濒临溃散的意识深渊。
* **无声的呼唤**:灵魂深处的呓语 “江屿…?” 成为意识沉沦前最后的涟漪,绝望中点燃一丝微弱的希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