翊坤宫的海棠开得正盛,花瓣落在窗台上,沾了些晨露。
苏沅斜倚在软榻上,肩头的伤口已愈大半,只是还不能太过用力。
未央捧着新摘的鲜果进来,低声道:“娘娘,罗嫔今日依旧只在长乐宫静养,除了每日给太后、陛下请安,便再未踏出宫门半步,连御膳房送来的补品,都是让宫人仔细查验过才敢用。”
苏沅拈起一颗樱桃,指尖摩挲着光滑的果皮,淡淡道:“她倒是聪明,怀了陛下的第一个孩子,本就是众矢之的,这般低调柔弱反倒能少些麻烦。”
“可树欲静而风不止啊。”未央忧心道:“太后那边已派人送了三次赏赐,昨日还特意召罗嫔去慈宁宫说话,不知安的什么心。”
“太后的心思向来难猜。”苏沅抬眼望向窗外,目光深邃,“罗嫔性子柔弱,没什么家世背景,腹中却是皇长子,于太后而言是枚好用的棋子,却也可能是个隐患。”
她顿了顿,继续道:“若太后想掌控这孩子,或许会先拉拢罗嫔,让她依附于自己,日后孩子出生,便是她手中的筹码;可若是她忌惮罗嫔母凭子贵,日后威胁到她娘家的势力,或是怕孩子长大后有自己的心思,也未必没有‘去母留子’的可能。”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未央问道:“要不要先做点什么,防着太后对罗嫔下手?”
“不必。”苏沅摇摇头,语气平静,“罗嫔现在有陛下护着,又这般小心谨慎,太后即便有心思也不会贸然动手,我们现在最该做的是静观其变。”
她指尖轻轻敲击着榻边的小几,眼底闪过一丝锐利:“派人多盯着,太后那边有任何动静,都要第一时间禀报,罗嫔的一举一动也别落下,我倒要看看,太后究竟是想将这枚棋子攥在手里,还是想干脆除之而后快。”
“奴婢明白了。”未央应声退下。
苏沅望着窗外的海棠花,心中思绪翻涌。
罗嫔的存在,无疑打破了后宫原有的平静,也让太后的布局多了变数。
太后素来权衡利弊行事狠辣,面对皇长子这张牌,她定然会反复算计。
是留着罗素这个柔弱的生母,省心省力地掌控孩子;还是干脆斩草除根找个听话的人来抚养皇子,彻底将这枚筹码握在手中,尚未可知。
而罗素的低调看似是自保,却也可能让她在太后的算计中毫无还手之力。
苏沅并不打算贸然插手,她需要再观察些时日,看清太后的真正意图,也摸清罗素这看似柔弱的外表下是否藏着别的心思。
毕竟,这深宫之中,越是看似无害的人,越可能在关键时刻掀起惊涛骇浪。
她现在能做的便是沉住气,等待最佳时机,既不让自己卷入不必要的纷争,也能在局势变化时稳稳握住主动权。
而另一边段迁的烦恼,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他困在原地。
他自己也说不清,这份心意是从何时开始变味的。
起初与苏沅合作,不过是看中她的聪慧、她的武功,以及她身后卫将军的势力,是纯粹的互相利用,各取所需。
可春猎时,她为他挡箭、替他解围,肩头染血却依旧挺直脊背说“我没事”的模样,像一根针,刺破了他早已习惯的冰冷铠甲,在他沉寂多年的心底,扎下了一颗不该有的种子。
他开始不由自主地关注她——会特意让人打听翊坤宫的膳食,知晓她偏爱边疆的烤羊腿,便让御膳房每日备好。
会记得她肩头的伤口忌讳辛辣,反复叮嘱宫人仔细照料;会在朝堂议事结束后,绕路经过翊坤宫附近,只为远远看一眼她窗前的灯火,确认她安好。
他知道自己的心思有多荒唐。
他是太监,是被阉割过的残缺之人,连常人最基本的幸福都给不了,又怎能奢望拥有喜欢一个人的资格?
苏沅是翱翔在边疆的鹰,明媚、热烈、自由,她值得更好的人,值得一份完整的感情,而不是他这样一个活在阴影里、身心皆有缺憾的人。
每次靠近她,那份汹涌的喜欢便会与深深的自卑激烈碰撞。
他想对她好,想把最好的都给她,可每一次悉心照料后,都会陷入无尽的自我厌弃。
他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对她好?这份好不过是给她徒增烦恼,甚至可能玷污了她。
那日在宫墙之上,他看着她望向天际的侧脸,阳光落在她脸上,柔和了她的锐利。
那一刻,他几乎要忍不住说出心底的情愫,可话到嘴边,终究还是咽了回去。
他怕吓到她,怕她鄙夷的目光,更怕自己的这份心意会成为她的负担,甚至成为别人攻击她的把柄。
于是,他只能将这份喜欢藏在心底最深处,用“盟友”的身份做掩护,小心翼翼地对她好。
她受伤时,他强忍着心慌,冷静地安排太医;她提及朝堂纷争时,他毫无保留地与她分析局势;她偶尔流露出对边疆的思念时,他便默默记下,想着日后若有机会一定要帮她达成心愿。
可越是这样,那份自卑便越是浓烈。
他常常在深夜独处时,看着自己的双手发呆——这双手能运筹帷幄,能掌控朝局,却给不了她一个温暖的拥抱,给不了她一个完整的家。
他甚至会刻意疏远她,减少不必要的见面,可目光却总是不受控制地追随着她的身影。
这份爱而不得的痛苦,这份深入骨髓的自卑,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他,让他备受煎熬。
他知道自己不该有这样的心思,却偏偏无法自控。
他只能在心底一遍遍告诉自己,只要能陪在她身边,看着她安好,看着她得偿所愿便足够了。
可每当对上她那双明亮坦荡的眼睛,他还是会忍不住心慌,忍不住奢望——若是自己不是太监,若是自己能给她幸福该多好。
这份奢望终究只能是奢望,化为无尽的烦恼与自卑,日夜啃噬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