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荷回想起前夜。
送走苏沅后,指尖捏着那枚刻着“山”字的木牌,她在偏殿廊下站了许久,廊外的红梅被夜风吹得簌簌落瓣,像极了她此刻悬着的心。
她知道那番话半真半假——想自保是真,想劝母亲回头也是真,可藏在心底的那点算计,她没敢说出口。
半月前在北境军营,她撞见母亲对着一封密信发狠,信上的字迹她认得,是三皇女的。
那时母亲捏着信纸的指节泛白,低声骂“姬无忧那贱人断我后路”,她才惊觉,母亲与三皇女的牵连远比她想的更深。
而她偷偷藏起的那枚木牌,根本不是“偶然拾到”,是去年粮草“遭劫”后,她趁母亲不在,从她书房暗格里翻出来的。
暗格里除了木牌,还有半张地图,画着城郊庄子到西山密林的路线,终点处用朱砂画了个圈,旁边写着“甲三”二字——她后来才知,那是三皇女安插在西山的暗卫头领代号。
“小姐,将军在书房等您。”
亲兵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赵荷猛地回神,转身往书房走。
赵将军果然在书房立着,玄甲未卸,脸上凝着霜,见她进来,劈头就问:“你跟姬无忧说什么了?”
“没什么。”赵荷垂着眼,语气平静,“不过是客套了几句。”
“客套?”赵将军冷笑一声,伸手攥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提高了声音:“我亲眼看见你递东西给她!赵荷,你别忘了你是我的女儿!你弟弟还在府里,你想卖了我们?”
手腕传来剧痛,赵荷却没挣扎,只抬头迎上她的目光,眼底带着几分倔强:“娘,我是赵家的人,才不想看着赵家被您和三皇女拖进死路!何太师一族流放岭南,三皇女被幽禁长乐宫,您现在交了兵符,手里只剩城郊那点东西——您真觉得,凭这些能斗得过女帝?斗得过姬丞相?”
“你懂什么!”赵将军厉声斥道,“那城郊庄子里藏的是兵甲!是三皇女这些年攒下的家底!等开春,江南那边的余党一动,北境旧部响应,我手里有兵甲,何愁不能翻盘?”
“翻盘?”赵荷笑了,笑里带着冷意,“娘,您看看这京城!女帝调了禁军守着宫门,姬丞相手握重权,朝堂上都是她的人,大皇女协理六部,二皇女掌管宗人府,您那点兵甲,够不够禁军塞牙缝的?”
她用力挣开母亲的手,后退一步,“我不管您怎么想,我只知道再跟着三皇女走,赵家迟早要满门抄斩!我跟你们不是一路人——娘,您若还要执迷不悟,女儿……只能求陛下容我脱离赵家了。”
赵将军被她这番话惊得愣在原地,半晌才找回声音,指着她的手都在抖:“你……你这个不孝女!”
赵荷没再看她,转身就走。
披风扫过廊下的红梅,带起一阵香风,她却觉得浑身冰凉——她赌了,赌丞相能看懂她的示好,赌母亲还有一丝理智,更赌赵家这条船,不会在风暴里彻底沉底。
而沈府这边,苏沅刚扶着沈暄和回房,就见沈太傅坐在堂中,手里捏着一封密信,脸色凝重。
“无忧,你回来得正好。”
沈太傅见她进来,将密信递过来,“这是大皇女派人送来的,说赵将军回京后,派人去了趟长乐宫,虽没进去,却在宫墙外跟一个侍卫交了手。”
苏沅接过密信,快速扫了一遍,眉头微蹙:“赵将军刚交了兵符,就敢动长乐宫的人?她不怕女帝起疑?”
“怕是急了。”沈太傅语气凝重:“三皇女被幽禁了三个多月,她在北境鞭长莫及,如今回京,肯定想尽快跟三皇女联系上,只是她没想到,大皇女一直盯着长乐宫。”
沈暄和轻轻摩挲着孕肚,轻声道:“赵荷那日递来的木牌,是不是赵将军故意让她来试探我们?”
“不像。”沈太傅摇头,“赵荷眼底的慌是装不出来的,而且她提到了城郊庄子离西山十里,若不是亲眼见过地图,断不会说得这么清楚。”
她顿了顿,看向苏沅,“无忧你觉得,赵荷可信吗?”
苏沅捻着信纸,沉吟片刻:“可信,但也不可全信,这姑娘在北境待了五年,能在赵将军眼皮子底下藏起木牌和地图,心思定然不简单;她示好,是想给自己留条后路,可若真到了关键时刻,她会不会为了赵家反水,还未可知。”
“那城郊的庄子……”沈太傅看向窗外,夜色已深,沈府的灯笼在风中轻轻摇晃,“要不要派人去探探?”
“先别急。”苏沅摆手,“赵将军刚回京,肯定防备极严,大皇女既已盯上她,定会有动作,我们现在要做的是稳住阵脚,暄郎还怀着孕,这里不能出乱子。”
说罢,走到沈暄和身边坐下,轻轻握住他的手。
沈暄和的手有些凉,他抬头看向苏沅,眼底带着担忧:“赵将军会不会对我们动手?那日在宫里,她看你的眼神……很凶。”
“别怕。”苏沅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背,“我已让管家加派了人手守着府门,夜里巡逻的侍卫也多了一倍,赵将军现在不敢轻举妄动,她若动了沈府,就等于给女帝递了把柄。”
话虽如此,可夜色里的京城,早已暗流涌动。
赵府内,赵将军将自己关在书房,对着那半张地图发狠。
桌上的密信被她揉得不成样子,信上是三皇女的字迹:“赵荷不可信,速除之,城郊兵甲需转移,正月十五夜动手。”
她捏着信纸,指节泛白。
一边是女儿的忠告,一边是三皇女的命令,她竟不知该怎么办。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轻响,她猛地抬头,见赵荷端着一碗药走进来,轻声道:“娘,夜深了,喝碗药暖暖身子吧。”
赵将军盯着她,眼神复杂:“你真要脱离赵家?”
赵荷将药碗放在桌上,垂着眼:“我不想脱离赵家,我只想活着,娘,若您肯将城郊的兵甲交出去,向陛下请罪,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
“交出去?”赵将军冷笑,“那是我和三皇女多年的心血!交出去,我们就真成了砧板上的肉!”
“可留着就是催命符。”赵荷抬眼,目光直视着他,“娘,您好好想想,三皇女被幽禁在长乐宫,她凭什么让您转移兵甲?她是不是早就想好了,万一事败,就让您背这个黑锅?”
赵将军猛地一震,像是被戳中了痛处,她想起三皇女从前的手段,心尖忽然泛起一阵寒意。
而长乐宫内,三皇女收到赵将军的回信时,气得将信纸撕得粉碎。
“废物!连自己的女儿都管不住!”她低吼着,胸口剧烈起伏。
站在一旁的小太监瑟瑟发抖:“殿下,赵将军说……赵姑娘盯得紧,暂时没法转移兵甲,问您能不能延后几日。”
“延后?”三皇女冷笑,“等女帝查到西山,一切都晚了!”
她转身走到案前,拿起笔快速写了封信,递给小太监,“把这个交给甲三,让他今夜就动手,不用等赵将军了!告诉甲三,事成之后,带一半兵甲去江南,跟何太师的余党汇合!”
小太监接过信,哆哆嗦嗦地退了出去。
三皇女站在窗前,望着窗外的夜色,眼底闪过一丝狠戾——赵将军靠不住,赵荷更是个叛徒,那就别怪她心狠。
只要兵甲还在,她就有翻盘的资本,哪怕……牺牲掉赵家。
此时的姬府,苏沅还没睡。
她坐在灯下,看着赵荷送来的那枚木牌,忽然想起前夜里赵荷眼底的焦灼。
她转头唤来心腹随从道:“去告诉大皇女那边的人,就说赵荷提到的‘甲三’,可能今夜会有动作,让他们盯紧西山密林。”
随从应了声,匆匆退下。
苏沅放下木牌,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
夜风吹进来,带着雪的寒意,远处的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巡夜的打更人敲着梆子,“咚——咚——”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她知道,今夜注定无眠。
甲三若动手转移兵甲,大皇女的人定会拦截;赵将军若发现甲三私自行动,必会狗急跳墙;而三皇女在长乐宫,说不定还藏着后招。
这场风暴,终于要在今夜,彻底撕开所有伪装了。
沈暄和不知何时醒了,轻轻走到她身边,从身后抱住她:“还在想事?”
“嗯。”苏沅回身,靠在他怀里,“可能今夜会有动静。”
沈暄和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别担心,我们都准备好了。”
他低头,看着苏沅眼底的红血丝,心疼地说,“你也累了,歇一会儿吧,有动静我叫你。”
苏沅笑了笑,点头应了。
她靠在沈暄和怀里,听着他平稳的心跳,心里忽然安定了许多。
不管今夜风暴如何猛烈,只要他们在一起,就什么都不怕。
窗外的雪,渐渐下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