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越重重山麓。
穿过崎岖高耸的地形。
历经无数林间小道跨越泰山。
此刻终于见到碧波荡漾的水岸。
崭新干净的鞋早已磨损得不成样子。
曾经白皙如白玉的肌肤如今沾满斑驳尘土。
这时牵着那只纤弱小手的剑尊。
颇显迟疑地频频回望身后。
“...”
经过不算短暂的旅途。
平日精致容颜早已被枝叶泥尘覆盖。
少女脸庞却仍焕发着光彩。
唯独那抹樱色唇瓣,始终紧抿未启。
近两月来少女未曾开口。
想起从前那个叽叽喳喳的小丫头,反差强烈得令人窒息。
剑尊见状也终究没能开口。
「...累的话让爷爷背你?」
猛摇头。
面对试探性询问,魏雪儿扭过脸去。
明明幼时最爱黏在背上。
不知从何时起却再不肯让剑尊背负。
大概自仇家少年背过那次之后吧。
剑尊默默端详着孙女。
魏雪儿却始终躲避着他的视线。
「...雪儿。」
「差、差不多得了。」
当剑尊又要呼唤时。
身后气喘吁吁跟来的神医插嘴道。
「孩子嫌弃都写脸上了,叫唤能有啥用?」
“...”
「又不是头两天,您忍着点。」
不知第几日了。
且不说沉默的魏雪儿。
光是看着喋喋不休的剑尊就令人烦躁。
‘...按他脾气算是够忍让了。’
全盛时期——确切说是剑尊执掌盟威之时。
那时的他可不会看孙女眼色行事。
是正派的天。
无数盟会对其尊崇备至的天外天——正是剑尊魏孝君。
何况也不是这种性格。
‘抚养孩子或许就是这层含义吧。’
但似乎不仅如此。
或许是神医的话起了作用,剑尊无视自己微颤的胡须,再次直视前方。
魏雪儿的手仍紧握着。
见状神医也看向自己握着的手。
正是与神医一同离开仇家的诸葛赫。
诸葛赫依旧沉默不语。
虽然过长的刘海遮住脸庞看不清眼神。
但神医能感受到诸葛赫也相当失落。
原因大概是仇家的血亲们吧。
尤其很可能是因为其中最小的女孩。
就是暂住时常来陪他孙子玩耍的那位华山俏丽少女。
‘……抱歉啊。’
神医明白自己没资格对剑尊说三道四。
即便这事是为他孙子着想,终究也和忽视孙子意见满足私欲无异。
‘这选择当真正确吗。’
虽不断自我诘问。
却始终找不到答案。
不,老医师早已知晓答案。
只是刻意回避罢了。
「盟主。」
剑尊闻声瞥向神医。
「有个疑问想请教。」
「但说无妨。」
「为何偏选那处?」
“...”
离开仇家前往青海的理由。
神医虽选择随剑尊同行。
却始终不得其解。
九派一帮,尤其是武当和少林更是万万不可去的地方,这点我很清楚。
非要千里迢迢移步青海,实在是令人费解之事。
更何况,当听到所谓正经目的地时,愈发忍不住要心生疑虑。
一个因不信任少林武当与武林盟而刻意避开视线的人。
如今却正主动迈向被称为武林盟核心的敌阵,这算怎么回事。
「若另有隐情,还望明言。」
换作从前根本不想打听。
也绝不会多管闲事自找麻烦。
但眼下已是同舟共济的关系。
若执意要去那处,总得有个令人信服的理由。
“...”
听闻神医之言的剑尊同样。
短暂与神医视线交汇后。
蠕动的嘴唇似乎正要开口说些什么。
然而。
蓦地。
在非路之路上疾行的魏雪儿突然驻足。
剑尊也随之停步。
察觉二人异状的神医立即向剑尊追问。
「盟…...」
「有人来了。」
“…!”
神医闻言立即拽过诸葛赫藏到自己身后。
‘…何人?’
倒不觉得害怕。
若知晓此刻立于神医面前的是何等人物,任谁都不会在这种场合露怯。
天下第一剑。
剑尊魏孝君。
中原武林无数高手中。
执剑时最强横的存在。
连巍峨泰山都能一剑劈开的超凡者近在咫尺,确实无需畏惧。
‘…究竟是谁。’
不通武艺的神医无法感知剑尊察觉到的异样。
说到底这与武者感知到的感觉完全是两回事。
只是。
‘方才,那女童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
这正是剑尊前往青海的理由。
亦可视为他生存目的的存在。
在神医眼中,这名戴着人类面具的少女。
分明在剑尊驻足之前,就早已凝视着某处。
仿佛能看见远方正有什么东西逼近般。
‘真是难以捉摸啊。’
越是观察越是困惑。
这副娇小躯体中蕴含的可能性究竟有多深远。
神医自身能否预见。
还有。
剑尊期望中那无边无际的容器是否真能被封闭。
连神医都无法确信。
当充满紧张感的沉默持续蔓延时。
咕咕咕——
无数人的脚步声开始逐渐传入神医耳中。
与此同时。
‘是武者们呢。’
就连仅具浅薄修为的神医都能感知到,黏稠的杀气正混入空气。
意味着来者皆为武者。
即便如此剑尊仍负手而立,只是静静观望。
若说变化,唯有他暂时松开了魏雪儿的手。
咕咕咕——!
随着脚步声渐近。
来者的身影也开始映入神医眼帘。
‘那些人?’
即便从远处也能依稀辨认的这群人。
对神医而言亦是熟识之辈。
准确说并非认识他们本身。
而是认得他们身着的服饰。
‘白色武服配靛青色滚边。’
不可能认不出来。
那种款式的衣服与现任武林盟主——乐剑张天所穿的武服完全相同。
‘这么说来。’
神医由此认出了他们的身份。
约莫十几名武者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僵硬走近。
在剑尊面前同时刹住脚步。
动作整齐得令人发指。
活像支训练有素的军队。
而站在队伍最前列的竟是个面容稚嫩的少年。
俊秀少年以沉稳姿态向剑尊缓缓行礼。
「得见天外天剑尊,三生有幸。」
那分毫不差的动作。
彰显着世家子弟特有的良好教养。
剑尊似是早已知情,对着少年开门见山:
「盟主看来没来啊。」
少年闻言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
「是…家父身陷河南事务无法脱身,只得由晚辈代为拜谒。」
「…何必专程赶来。离正式会面还早。」
「岂敢劳动尊驾,特来恭迎前辈。」
神医讶异于对方超龄的得体谈吐。
但剑尊身旁的魏雪儿脸色很不好看。
这个素来面无表情的姑娘。
此刻却明显流露出不适神色。
簌——
仿佛确认这不是错觉,魏雪儿将身形隐于剑尊背后。
旋即剑尊向少年发问。
「汝名为何。」
面对剑尊的询问,少年缓缓抬头与之对视。
「在下张善渊。」
吐露的声线依旧不带颤抖。
纵已知晓眼前之人身份。
在肃穆氛围中。
少年续上了最后的话语。
「僭越地被称作神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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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家。」
阅毕信笺内容后不得不轻咬嘴唇。
李长老递来的信笺上。
仅写着剑尊将赴张家一事。
‘说起张家。’
正是那家伙所在之处。
便是如今中原人称神星的张善渊。
“...”
默然回想那个地点。
旋即于心中暗叹。
虽这是能知晓剑尊与魏雪儿去向的情报。
我显露如此深重忧虑的缘故别无其他。
‘这不是完全没变吗?’
前世魏雪儿崭露头角时所属亦是张家。
若此刻剑尊带着魏雪儿前往张家。
即便因我惹出的祸事导致未来已无数次改变。
终究意味着此事仍未变动。
‘其他全都变了样。偏偏这个纹丝不动。’
实在憋屈。
本希望维持原状的都是些我不知情的纠葛。
或是已变得难以收拾的烂摊子。
魏雪儿相关之事竟诡异地按原轨迹发展。
郁闷得只能反复咬唇。
站在前面的李长老用充满疑问的声音对我说道。
「你看起来不怎么惊讶呢。」
「…啊?」
「就像早就知道似的。」
「这怎么可能。」
「…嗯哼。」
李长老用怀疑的目光打量着我。
只要我装作不知情抵赖,他也无可奈何。
「这情报可不便宜,但阳天看你表情太呆滞才让我提一嘴。」
「…只是被吓到了而已。没有别的意思。」
「行吧,有可能。那能再问个问题吗?」
正琢磨他要问什么时。
「知道雪儿她爷爷的事吗?」
“…!”
李长老这话让我瞬间咽了口唾沫。
这哪是提问,分明是十拿九稳的试探。
「…突然说这个干嘛…」
「看你这反应,果然知道那家伙的底细。」
“...”
看来是逃不掉了。
李长老现在。
是在问我是否知晓曾当家仆的魏孝君其实是剑尊。
虽说是问,实则早已确信。
甚至还被当场戳穿。
妈的。
「怎么知道的?」
「…凭直觉猜的。」
「直觉?行,你平时迟钝得像耗子屎,偏偏这种地方倒敏锐。」
怎么听都是披着夸奖外衣的骂人话。
「但你也清楚,光用直觉解释可不够。」
“...”
而且这事显然不能蒙混过关。
正绞尽脑汁想借口时。
「这是最后一个问题,之后不会再追问了。」
「啊…?」
「既然你那么认为就当是吧。这样想会比较轻松。」
李长老说完便豪爽地大笑。
用巨大的手掌砰砰拍打我的后背。
「呜呃…咳!」
明明应该没使多大劲儿。
不知为何却沉重得要命。
「这可是老夫饱含爱意的抚摸,你也太娇气了。」
「娇气…?这算娇气吗?」
再娇气几次真会死吧?
正揉着火辣辣的后背时。
李长老继续开口道。
「虽然不知你会如何看待这件事,但总之先平安回来吧。」
「…谢谢您。」
「别人家的闺女们也同行,记得照顾好她们。」
「她们自己能管好自己。」
就算我不照顾,她们也是能把自己喂饱的主儿。
不对,慕容熙雅还行,南宫霏儿估计够呛。
「…啧啧。老夫已经能看见阳天你会迎来怎样的未来了。」
「突然说什么怪话呢?」
「罢了。到时候后悔也是你的事。」
「啊…?」
「快去吧。大伙儿不是等着呢吗?。」
说着李长老强行推了我的后背。
到底是谁在拦着要走的人啊…!
「啊还有。」
「又怎么了…?」
「是家主的传话。」
听到李长老的话,我不自觉地眯起眼睛。
居然是父亲的传话,可真是稀奇事。
「好好吃苦。说是让我转达这句话。」
“...”
真是简洁到极致的四个字。
而且也是从未从父亲口中听过的话。
板着一张尴尬到极点的脸作为回答后,转向了李长老。
挪动脚步登上马车。
上车时南宫霏儿早已沉入梦乡。
似乎感知到我上车的动静,很自然地把脑袋靠了过来。
本想至少透过车窗道个别。
但李长老已不在原处。
总之是个急性子的老头。
确认这点后,我叹着气对车夫开口。
「…现在可以出发了….你坐那儿干嘛?」
正要说可以启程时。
发现仇折叶正坐在车夫席上。
我荒唐地质问,反倒换来仇折叶莫名其妙的眼神。
「…这不就是我的职责吗?」
「不,那次是….算了。随你便。」
本想说是为了折腾你才那么安排。
转念觉得这样也行就放任不管了。
不知为何,仇折叶似乎也很适应那个位置。
「驾!」
咴咴——!
马车缓缓启动。
赤兔马喷着炽热的鼻息奔向战线。
望着飞速变换的景色,不自觉地浮想联翩。
‘…想到即将要受的罪就反胃。’
指的是即将面对的磨难。
仇熙凤那张准备尽情使唤我的脸同时浮现,顿时胃口全无。
「咬牙熬过去的话….总会结束的吧。」
虽是玩笑话,却也没说错。
时间只要硬撑就会流逝。
向来如此。
就这样。
一年的时光真的转瞬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