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宝柚看着眼前那双固执的眼眸，胸口一阵发闷。
〔烦人。〕
“这是火腿的谢礼。”
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这已是他能想到的，最体面的理由。
少女却摇了摇头。
晨光映着她清瘦的脸颊，透着一股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倔强。
“不行。”
她捧着那叠厚实的现金，只觉得烫手。
“火腿不值钱。”
她的声音很轻。
“这是你父亲留给你的，我不能拿。”
一句话，像根针，精准地刺进卢宝柚的心脏。
他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父亲，那个叫苏小阳的教官也只是轻描淡写。
她竟然听进去了。
还记得。
卢宝柚狼狈地移开视线，死死盯着墙角一块斑驳的青苔。
他的语气陡然变得生硬刺人。
“我送出去的东西，没有收回来的道理！”
少女抿紧了嘴唇。
她看着少年那紧绷的下颌线，看着他宁可看墙也不看自己的固执。
空气里，只剩下两人呼出的白色雾气，一团团升起，又一团团碎掉。
僵持。
终于，少女眼底的犹豫化作了坚定。
她弯腰，将那叠现金轻轻放在脚边干净的石阶上。
而后，伸手探入自己贴身的衣怀。
片刻后，她取出一物。
一个有些陈旧的靛蓝色荷包。
荷包不大，刚好盈盈一握，上面用浅黄色丝线绣着两个已经模糊的字迹。
平安。
“这个给你。”
她将荷包递到卢宝柚面前，掌心向上，动作郑重得像一场仪式。
“我妈妈留给我的。”
卢宝柚的视线，终于从墙角的青苔，缓缓移到了那个小小的荷包上。
少女没有躲闪他的目光，轻声补充：
“保平安。”
通过苏小阳和陈涵只言片语的交谈，她大概猜到了。
他们是守卫者。
是行走在黑夜里的英雄。
她拿出了自己最珍贵的东西。
这不是交换。
是祝福。
卢宝柚盯着那个荷包。
靛蓝的布料洗得微微泛白，边角起了毛边，却异常干净，还带着淡淡的皂角香。
和他手里那冰冷、散发着油墨味的钞票，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东西。
一个是生存。
一个是希望。
他的手垂在身侧，死死攥成了拳，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就在这时，少女忽然向前踏了一步。
她踮起脚尖，直接将那个温热的荷包，强硬地塞进了卢宝柚来不及扣好的外套里。
微凉的指尖，隔着布料，不经意间触碰到了他温热的胸膛。
卢宝柚浑身一僵。
“拿着吧。”
少女仰着头，声音软了下来，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温柔。
“一路顺风。”
胸口传来的余温，隔着衣料，清晰地烫着他的皮肤。
卢宝柚像被电击了一般，猛地伸手捂住了那个位置。
他的耳根，在清晨的寒风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涨红。
少年胸口剧烈起伏，像是要驱散胸腔里那股陌生的燥热。
“……既然你非要给。”
他开口，声音飘忽不定，视线更是不知道该往哪放。
“我就勉强收下。”
少女看着他这副口是心非的样子，眼底的紧张悄然融化，化作一抹清浅的，甜甜的笑意。
她轻声呢喃。
“你喜欢就好。”
那声音太轻了，轻得像一片羽毛。
却一字不落地，钻进了卢宝柚的耳朵里。
卢宝柚一怔。
下一秒，他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转身，迈开大步，近乎仓皇地向巷子外逃去。
“谁……谁喜欢了！”
他气急败坏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我只是不想浪费！”
眼看他头也不回地就要消失在拐角，少女猛然想起了什么。
她朝着那个快步离去的背影，鼓起此生最大的勇气，大声喊道：
“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声音在寂静的巷子里回荡。
卢宝柚的脚步，顿住了。
他停在巷子的拐角，一半身体在晨光里，一半身体在阴影中，没有回头。
时间仿佛被拉长。
少女紧张地屏住了呼吸，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
许久。
一道平静的声音，从巷口传来。
“卢宝柚。”
少女怔住了。
卢。
宝。
柚。
她在心底，将这三个字一笔一划地，认真描摹了一遍。
然后，郑重地，深深地，刻进了心里。
巷口的那个身影，再没有停留，很快消失。
少女在原地站了很久。
她缓缓蹲下身，将石阶上的现金重新拿起。
这一次，她没有再感觉到烫手。
她郑重地，小心翼翼地，将这叠承载着另一个人笨拙善意的现金，重新塞回温暖的怀里，紧紧贴着自己的心口。
〔卢宝柚……〕
她在心底默念着这个名字。
〔那个可爱的人说，我们会在一个单位工作。〕
一个念头，在少女的心底生根发芽。
〔到时候，再还给他。〕
她不再犹豫，转身，向那扇朱红色的四合院大门走去。
抬手，叩响门环。
“咚，咚，咚。”
门轴转动，大门向内打开。
门口站着的，是那个身形魁梧、面容严肃的中年男人，袁罡。
少女仰起头，迎着他的视线，这一次，她的眼神里没有了怯懦，只有一往无前的澄澈。
……
守夜人总部。
眼前的景象，彻底颠覆了少女的认知。
她感觉自己渺小得像一粒尘埃。
她也终于明白，那个叫苏小阳的、看起来像个孩子的教官，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袁罡在一间空旷的办公室门前停下。
“进去吧。”
少女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袁罡在她对面坐下，高大的身躯带来无形的压迫感。
“坐。”
少女依言坐下，后背挺得笔直。
苏小阳……这个名字，在这里似乎有着非同凡响的分量。
少女按耐不住心中的好奇，鼓起勇气，声音有些发颤。
“叔叔，你们是……做什么的？”
袁罡看着她那双清澈又倔强的眼睛，吐出了三个字。
“守夜人。”
“守夜人？”
“对。”
袁罡点头，他面前的桌面上投射出一片光幕，
“我看过你的资料，鉴于你的年龄，我们会先送你去上学，守夜人后勤内部的学校，会很辛苦。”
辛苦？
她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猛地抬起头，目光坚定。
“我不怕！”
“好。”
袁罡的眼中，闪过一抹微不可察的赞许。
要的，就是这股劲。
“对了，”
她开口，声音因为紧张而显得有些飘，
“我在这里……能遇到卢宝柚吗？”
袁罡看着她。
少女的脸颊因紧张和期待而泛起红晕，那双眼睛里，闪烁着一种名为希望的光。
袁罡的嘴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弧度。
“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