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的手指忽然抽动了一下，关节发出轻微的“咔”声，像是锈蚀的齿轮被重新咬合。林昭屏住呼吸，指尖悬在干扰弹边缘，全身肌肉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她一动不动，目光死死锁住那条青灰色的手臂——皮肤下仿佛有活物在游走，细微的起伏如同电流正一寸寸唤醒沉睡的躯体。
她悄然调出“孤影”系统，眼前的数据流如瀑布般飞速滚动：【目标生命体征回升，脑波同步器信号偏移0.7赫兹，推测操控链路正在切换】。
就在这时，沈烬缓缓抬起头，视线精准地刺向通风口的格栅。
“我知道你在上面。”
声音不高，却像一把冰刃划破寂静。他的机械手轻轻敲了两下控制台，节奏平稳，仿佛早已等候多时。
林昭瞳孔骤然收缩。她迅速扫了一眼主控台上的数据，“孤影”显示病毒投放指令已进入最后校验阶段，倒计时定格在8分12秒。七个猩红的光点浮现在全息星图上，覆盖联邦中枢星与主要殖民地。每一个都标注着基因适配率、感染扩散模型，以及意识重塑进度的实时参数。
原来他从没打算交换妹妹。他是想让她亲眼看着这一切启动，看着亿万灵魂被抹去记忆，成为他理想中“完美”的容器。
她不再犹豫，一脚踹开格栅，翻身跃下。落地时膝盖微屈，靴底轻触金属地面，没有激起一丝回响。她稳稳站定于主控室中央，左手高高举起一枚黑色数据模块，外壳上刻着一个模糊的凤凰标记，在冷光下泛着幽暗的金属光泽。
“放我妹妹走。”她的声音冷静得近乎锋利，“这是真正的病毒源码。”
沈烬没有回头。他依旧凝视着屏幕，手指在终端上轻轻一点，再点。倒计时跳转为5分钟整。
“你毁了我的主星实验室。”他语气平静，仿佛在讲述别人的故事，“烧了三十七个培养舱，炸穿了基因库防火门。你知道我重建它花了多久吗？”
林昭沉默。右手却已悄然滑向腰侧，义肢接口处一根细小的探针无声伸出，顺着战术手套内壁滑至指尖。三米外的地面上，一个隐蔽的维护端口静静泛着银光——那是战舰维修用的数据桥接点，她在之前使用量子稳频器时就记下了它的位置。
“我不是来谈判的。”她说。
“你从来都不是。”他终于转身，白大褂上的紫色试剂渍在冷光下格外刺眼。机械手缓缓抬起，掌心展开一块透明培养皿，里面漂浮着一缕淡蓝色的神经纤维，微微颤动，如同仍在呼吸。
“这是你妹妹最后一次清醒时留下的记忆残片。”他说，声音低了几分，“我把它提取出来，封存在非活性载体里。”
他顿了顿，眼神竟流露出一丝近乎温柔的恍惚：“我不想让她痛苦。记忆会反复撕裂人，尤其是那些再也得不到回应的呼唤。”
林昭喉头一紧，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她强迫自己不去看那团组织，目光牢牢钉在控制台上。
“所以你就把她删了？”
“我给了她安宁。”他轻声道，“每天早上，她睁开眼都会问我‘你是谁’。我说，我是带你离开痛苦的人。她就笑着说谢谢。”
他的眼神忽然亮了起来，带着一种病态的痴迷：“那样的笑容，比任何完整的灵魂都更纯粹。这才是进化该有的样子——没有情绪负担，只有最稳定的意识。”
林昭冷笑，嘴角扬起一抹讥讽：“那你现在做的事呢？把七颗星球变成你的实验场？让亿万人失去记忆、情感、自我？”
“不是失去。”他纠正道，一字一顿，“是升级。痛苦来自无意义的执念：爱、恨、悔、念。我把这些全都剔除，只留下服从与秩序。就像你妹妹现在这样——干净，安静，完美。”
全息星图上的红斑开始缓慢扩张，模拟病毒感染路径。林昭知道，一旦程序进入执行状态，就算切断主系统也没用，备份通道会自动激活。
她必须趁机调包核心协议。
右手指尖的探针已悄然触到地面接口。她轻轻一压，合金针头刺入端口，信号瞬间接通。“孤影”系统启动最后一次高强度运算权限，界面上跳出三行小字：【主程序与备份通道分离】【可植入伪装指令】【调包窗口期：1.8秒】。
时间只剩四分三十六秒。
“你说她完美？”林昭忽然开口，声音里多了一丝沙哑，“可她连摇篮曲都不会哼了。那是她小时候唯一会唱的歌。”
沈烬的动作微微一顿。
他的机械手缓缓抚过耳畔的扬声器，那里正循环播放着一段旋律——延迟0.3秒，音节错位。他曾以为没人听得出来。
“我不需要她记得歌。”他低声说，“我只需要她不再哭。”
“那你呢？”林昭往前一步，目光如刀，“你记得吗？你母亲临终前说了什么？你也删了自己的记忆吗？还是……一直留着，一遍遍回放，直到疯掉？”
他的眼神骤然变冷，像结了冰的湖面。
“你不该提她。”
“我只是好奇，”林昭声音很轻，却字字如钉，“一个亲手抹去别人记忆的人，能不能承受自己的回忆。”
沈烬沉默片刻，忽然笑了。那笑极轻，却透着一股执拗的温柔，像是从废墟里开出的一朵花。
“我能。”他说，“因为我早就决定，宁可背负一切，也不让她再经历那种病痛。她是因基因缺陷死的，全身细胞崩解，连呼吸都是折磨。而我现在做的，就是让这种痛苦从宇宙中彻底消失。”
他抬手指向星图，红斑如血蔓延：“这不是毁灭，是救赎。我要建立一个没有眼泪的世界。”
林昭没再说话。她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孤影”的倒计时上。
调包窗口即将开启。
就在这时，地上那只怪物的手指猛地一颤，幅度更大。颈部褶皱渗出微量液体，闪着幽蓝的光，像是某种生物反应被重新激活。
“它还能醒。”她说。
“当然。”沈烬淡淡道，“它是用你妹妹的基因序列强化过的控制终端，只要信号恢复，立刻就能行动。”
“你不怕它反噬你？”
“它不会。”他望着怪物，声音近乎低语，“因为它知道，是我让它存在的。它的每一次心跳，都是我赋予的意义。”
林昭心头一寒。
这个人已经不在常理之内了。他的疯狂不是失控，而是用理智搭建起来的信仰——以拯救之名，行毁灭之事。
但她不需要说服他。她只需要那一秒的破绽。
“孤影”提示闪烁：【主程序校验完成，备份通道独立运行，调包窗口开启倒计时：3、2、1——】
她右手猛然一压！
探针释放伪装指令，代码如细流般注入主系统。三秒后，界面反馈：【原始程序已被替换，外部监控仍显示正常运行状态】。
成功了。
她缓缓收回探针，指尖轻轻擦过接口边缘，留下一道极浅的划痕——这是她独有的标记方式，和上次撤离时的方向不一样。
沈烬似乎毫无察觉。他静静看着培养舱中的神经组织，低声说：“等这一切结束，我会把她移到新世界的核心服务器里。那里没有疾病，没有战争，也没有告别。”
林昭望着他的背影，忽然问：“如果她醒来第一句话是‘我想回家’，你会怎么回答？”
沈烬的手停住了。
他慢慢转过身，机械手垂在身侧，眼中映着星图上蔓延的红斑，像燃烧的余烬。
“家？”他重复了一遍，像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对她来说，我已经就是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