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真界法律援助中心”的名声,如同投入湖面的巨石,激起的波澜远超凌皓最初的预料。它不仅在外门和底层弟子中建立了威信,其影响力甚至开始向上渗透,触及到了宗门更高层面的利益格局。
这一日,凌皓正在小院内指导阿土如何更规范地记录案卷,院门被敲响了。来访者并非求助的弟子,而是两位身着核心弟子服饰、气息沉稳的修士,以及一位面容儒雅、眼神锐利的中年执事。
“凌皓师弟,在下律法堂执事,周文远。”中年执事拱手道,态度不卑不亢,“这两位是宗主座下的核心弟子,赵清平师兄与李静云师姐。”
凌皓心中微动,律法堂的人?还是宗主一系的?看来不是小事。他客气地将三人引入简陋的会客室(其实就是多摆了几把椅子)。
周文远开门见山:“凌师弟,你近期的作为,宗门高层已有耳闻。你提出的诸多‘法理’,虽与传统认知有所出入,但在解决弟子纠纷、维护底层秩序方面,确有独到之处。”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严肃:“如今,有一事,关乎宗门未来,或许需要借助凌师弟的…这种独特能力。”
“周执事请讲。”凌皓不动声色。
“想必凌师弟也听说过‘青木宗’。”周文远道。
凌皓点头。青木宗,与灵溪宗毗邻,规模实力相仿,以木系功法和灵植培育见长。两宗历史上既有合作,也有摩擦,关系微妙。
“经过高层多次接触,两宗有意…合并。”周文远抛出了一个重磅消息,“旨在整合资源,优势互补,应对周边日益复杂的局势。”
宗门合并!这可是大事!涉及资源整合、权力分配、道统传承等无数复杂问题。
“合并谈判已进行数轮,但在诸多细节条款上,分歧巨大,进展缓慢。”周文远叹了口气,“青木宗那边,也有能人,在条款上寸土必争,我方…有些被动。”
他看向凌皓,目光中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宗主与众长老商议后,决定增派谈判人员。有人提议,或许可以让你,以‘法律顾问’的身份,参与下一轮的谈判。”
让我参与宗门合并谈判?凌皓愣了一下,随即心中涌起一股兴奋。这可是将他的“法理”应用于更高层面、检验其成色的绝佳机会!
“弟子才疏学浅,恐难当此重任。”凌皓先习惯性地谦逊一句。
核心弟子赵清平开口道:“凌师弟不必过谦。你在秘境中的表现,以及‘法援中心’处理的诸多案例,已证明你于‘规则’一道,确有常人不及之处。此番谈判,非比斗法,重在条款博弈,正需师弟这般人才。”
李静云也微微颔首:“青木宗那位负责条款的‘木长老’,精于算计,言辞犀利,我方此前负责谈判的几位长老,在细节上屡屡吃亏。望凌师弟能另辟蹊径,为我宗争取应得之利。”
话已至此,凌皓也不再推辞,沉声道:“既如此,弟子愿尽力一试。不过,我需要此前所有谈判的记录、已达成的初步共识、以及我方的主要诉求和底线。”
“这是自然。”周文远递过一枚厚重的玉简,“所有资料尽在于此。谈判三日后,于两宗交界处的‘迎客峰’举行。凌师弟可先熟悉情况。”
送走三人,凌皓立刻沉浸在那枚玉简的海量信息中。合并协议草案长达数百条,涉及灵脉划分、药田管理、功法交换、弟子待遇、长老席位分配、决策机制等方方面面。
凌皓这一看,眉头就皱了起来。
“漏洞百出!模糊地带太多!权利义务严重不对等!”他一边看,一边用炭笔在草纸上飞快地记录着问题点。
比如:
· 灵脉划分: 约定“按历史贡献与现有实力”划分,但“贡献”如何量化?“实力”指高端战力还是综合潜力?标准模糊,极易扯皮。
· 药田管理: 约定“共同开发,收益按投入分配”,但“投入”指灵石、人力还是技术?监管机制缺失,如何防止一方出工不出力或虚报投入?
· 功法交换: 约定“互通有无,促进交流”,但哪些功法属于“可交换”范围?交换代价如何计算?知识产权(凌皓自创概念)如何保护?
· 决策机制: 约定“重大事项由两宗长老会共同决议,需三分之二多数通过”,但“重大事项”如何界定?若陷入僵局,仲裁机制是什么?
这些问题,在之前的谈判中,灵溪宗一方显然没有意识到其严重性,或者意识到了却缺乏有效的应对策略,被青木宗那位“木长老”用各种模糊语言和看似合理的解释,一步步将灵溪宗置于不利地位。
“这哪是谈判?这简直是签卖宗契!”凌皓合上玉简,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看来,得给那位木长老,好好上一课什么叫‘合同审查’了。”
三日后,迎客峰,议事大殿。
气氛凝重。灵溪宗以一位姓吴的长老为首,周文远、赵清平、李静云在列,凌皓作为新增的“法律顾问”,坐在末位。对面,则是青木宗一行人,为首者是一位面容枯槁、眼神却如鹰隼般锐利的老者,正是那位让灵溪宗谈判团头疼不已的“木长老”,木逢春。
双方寒暄(试探)过后,很快进入正题,讨论的焦点集中在“合并后新宗门资源调配细则”上。
木逢春抚着长须,慢条斯理地道:“关于大型矿脉的勘探与开采权,我方认为,应遵循‘先发现,先开发’之原则,如此方能激励弟子积极性的同时,避免无谓争端。吴长老以为如何?”
他这话听起来似乎很公平。吴长老正要点头,凌皓的声音平静地响起:
“木长老此议,看似公允,实则存在重大隐患,我方无法同意。”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凌皓身上。木逢春眼皮微抬,看向这个陌生的年轻弟子:“哦?这位小友是?不知有何高见?”
吴长老介绍道:“此乃我宗弟子凌皓,添为本轮谈判顾问。”
“顾问?”木逢春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一个毛头小子,也配与他论条款?
凌皓不理会他的目光,直接开炮:“‘先发现,先开发’原则,其弊端有三!”
“第一,标准模糊,易生舞弊。 ‘发现’如何界定?是第一个看到?还是第一个上报?亦或是第一个完成初步勘探?标准不明,必然导致两宗弟子争功诿过,甚至可能出现伪造‘发现’时间的情况,引发更大冲突。”
“第二,忽视综合实力,可能导致资源错配。 若一座大型矿脉被实力较弱的一方‘先发现’,但其缺乏足够的开采能力与技术,强行开发可能导致资源浪费、效率低下,甚至引发安全事故。这不符合合并后宗门整体利益最大化的原则。”
“第三,缺乏统筹,不利于长期规划。 矿产资源乃宗门战略储备,岂能像无主之物般谁捡到算谁的?必须由新宗门高层根据整体发展计划,统一规划,有序开发。‘先发现,先开发’实为懒政,将管理责任下放,后患无穷。”
凌皓条分缕析,将木逢春看似公平的提议批得漏洞百出。
木逢春脸色微沉,他没想到这个年轻人如此牙尖嘴利。“那依你之见,该如何?”
凌皓早有准备,朗声道:“我方提议,成立‘资源统筹管理委员会’,由两宗派出专业人员组成。所有大型矿脉,无论由哪方弟子发现,勘探权、开采权、收益分配方案,均由该委员会依据矿脉储量、开采难度、宗门需求、发现者贡献度等量化指标,进行综合评估后统一决定。并建立完善的申报、审核、监督、审计流程,确保公平、公正、公开!”
他提出了一整套完整的、基于规则和制度的解决方案,瞬间将木逢春那个粗糙的“先到先得”原则比了下去。
吴长老、周文远等人眼睛一亮!对啊!怎么能被“先发现”这种模糊概念牵着鼻子走?就应该建立机构,制定标准,按规矩办事!
木逢春被噎了一下,强自争辩道:“此举太过繁琐,恐影响效率…”
“效率?”凌皓打断他,“因规则模糊导致内耗不断、资源开发无序,那才是最大的效率损失!清晰的规则和高效的执行,才是真正的高效!”
接下来,在药田管理、功法交换、弟子晋升通道等一个个议题上,凌皓展现出了惊人的“抠字眼”能力。
青木宗提出“功法交流,共同参详”,凌皓立刻要求明确“参详”的范围、权限、保密义务以及衍生成果的归属权。
青木宗提出“弟子待遇,一视同仁”,凌皓立刻要求细化“待遇”的具体构成、发放标准、考核依据,并加入“非歧视条款”,防止隐性不公。
青木宗提出“长老席位,按比例分配”,凌皓立刻要求明确“比例”的计算基准(是按现有长老人数?还是按修为?或是按贡献?),并要求设立“独立理事”席位,负责监督决策公正性。
他就像一个人形“条款检测仪”,总能敏锐地抓住对方提案中每一个模糊的、歧义的、可能埋雷的词语,然后要求其明确化、具体化、规范化,并辅以相应的监督和制衡机制。
木逢春从一开始的轻视,到后来的震惊,再到最后的恼羞成怒。他赖以成名的“模糊战术”和“语言陷阱”,在凌皓面前几乎完全失效!这个年轻人对“规则”的理解和运用,简直到了变态的程度!他仿佛不是在谈判,而是在起草一部无比严谨、事无巨细的“宗门宪法”!
“凌小友,是否太过斤斤计较了?合并贵在诚意,如此锱铢必较,岂不伤了和气?”木逢春试图用大义压人。
凌皓面色不变,语气却异常坚定:“木长老,此言差矣。正是为了长久和气,才需在事前将规矩立分明! 模糊的善意抵不过明确的规则。现在看似‘斤斤计较’,正是为了避免未来无穷无尽的纠纷和内耗!这才是对两宗,对合并后新宗门最大的诚意和负责!”
他的话掷地有声,连吴长老等人都忍不住暗自点头。是啊,现在把丑话说在前头,把规矩立在明处,总比合并后同床异梦、互相算计要强!
谈判桌上,形势逆转。原本处于被动挨打地位的灵溪宗,在凌皓的带领下,开始步步为营,逐条争夺,将之前吃亏的条款一点点扳回,并在许多关键领域,为灵溪宗争取到了更有利、更明确的约定。
木逢春脸色铁青,他感觉自己不是在跟一个弟子谈判,而是在跟一个修炼了千年的老狐狸精打交道!不,老狐狸都没这么难缠!
当天的谈判结束时,合并协议草案上,多了无数处修改和补充注释,其严谨和细致程度,远超之前数轮的总和。
回程的路上,吴长老拍着凌皓的肩膀,哈哈大笑:“好!好小子!今日真是扬眉吐气!看那木老鬼吃瘪的样子,痛快!”
周文远也感慨道:“凌师弟,今日方知,‘规则’之力,竟可如此运用!我律法堂,看来需要好好向你取经了。”
凌皓谦逊地笑了笑,心中却在思考着后续的谈判策略,以及如何将那些达成的条款,真正落实到具有约束力的“法律文本”之中。
他知道,这仅仅是个开始。宗门合并,涉及的利益纠葛盘根错节,真正的硬仗,可能还在后面。
但他无所畏惧。
因为,他手握的,是名为“法理”的利器。
而他,正准备用这把利器,为灵溪宗,在这场关乎未来的合并中,劈开一条最光明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