遵照白芷的严令,队伍的行进变得更加艰难。他们像躲避瘟疫一样事实上也确实如此,避开任何规模的难民群,宁可绕远路,钻山林,走那些几乎不成路的兽径。取水也变得麻烦,每次都要找到合适的地点,费力生火,将水煮沸,等待冷却,才能饮用。体力和本就稀缺的燃料消耗得更快。
这天下午,他们在一处相对隐蔽的山坳里短暂休息。每个人都疲惫不堪,沉默地啃着最后一点硬如石头的黑面饼。对远方军队的担忧和对无形瘟疫的恐惧,像两座大山压在心头,让人喘不过气。
赵天佑靠在一块石头上,揉着酸痛的小腿,眼神茫然地望着来路,似乎还在为失去的仆从和物资耿耿于怀。陆轻尘则警惕地注意着四周的动静,耳朵捕捉着任何可疑的声音。白芷仔细检查着大家是否有出现发热或咳嗽的迹象,神情专注而忧虑。
铁心擦拭着他的弩箭,目光沉静,但紧抿的嘴角透露着内心的凝重。墨言安静地坐在他旁边,手里拿着一根随手捡来的枯树枝,无意识地在松软的泥地上划拉着。
起初,没人注意墨言在画什么。直到他划拉的线条越来越多,越来越复杂,渐渐勾勒出山川河流的轮廓,陆轻尘才好奇地凑了过去。
“墨言,你画什么呢?”陆轻尘随口问道。
墨言没有抬头,依旧专注地画着。他的手法很特别,树枝尖端时而轻点,时而重划,勾勒出的线条简洁却异常精准。
陆轻尘看着看着,脸上的随意渐渐变成了惊讶,他忍不住叫出声:“咦?这……这不是我们刚才走过的那条山沟吗?这边这个弯,还有那块大石头,简直一模一样!”
他的叫声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白芷和赵天佑也围了过来。
只见泥地上,墨言用树枝清晰地画出了一幅简易却十分传神的地形图!蜿蜒的线条代表他们走过的山路,几个交叉点标出了他们休息过的地点,甚至还能看出河流的走向以及他们渡河的那处浅滩!
“这里是我们昨天躲雨的那个破庙!”赵天佑也认出了一个标志,指着图上一个小方块似的标记惊呼。
墨言依旧沉默,手中的树枝移动到了地图的前方,开始添加他们尚未踏足的区域。他根据山势的走向和远处观察到的模糊轮廓,推测性地画出了前方的地形,哪里可能是山谷,哪里可能有溪流,哪里地势较为平坦……
其精确程度和空间想象力,让所有人都感到震惊。这绝不是一个普通铁匠学徒或者哑巴该有的能力!
“墨言……你……你怎么会这个?”陆轻尘难以置信地问。
铁心看着地上的地图,又看看专注的墨言,沉默了片刻,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地解释道:“墨言失语之前,家里是世代堪舆地师,他从小跟着长辈学习山川地理,辨识风水脉络。看山识路,记地形,是他的本能。”
堪舆地师!
这个答案让众人都愣住了。地师在这个时代,可是极其受人尊敬、甚至带点神秘色彩的职业,不仅负责相地看风水,往往也精通地理测绘,甚至有些还参与军事地图的绘制!难怪墨言画出的地图如此精准!
墨言听到铁心的话,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眼神中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像是怀念,又像是痛苦,但很快又隐去,继续低头完善他的地图。
就在这时,陆轻尘盯着地图上墨言刚刚勾勒出的一处蜿蜒的山谷线路,眼睛猛地一亮!
“等等!”他指着那条山谷,“墨言,你画的这个山谷,是通往东南方向的吗?”
墨言抬起头,看了看陆轻尘指的方向,肯定地点了点头。
陆轻尘立刻兴奋起来,抬头对铁心说:“心哥!你看!如果我们不从这边直接往南走,而是先往东,再从这个山谷穿过去,虽然要多绕大概一天的路,但是不是就能完全避开昨天看到烟柱的那个方向了?”
他手指在地图上比划着:“那个军队活动的区域,好像是在正南偏西一点。这个山谷在东边,中间隔着好几道山梁!说不定就能绕开他们!”
这个发现让所有人精神一振!
铁心立刻俯身,仔细研究墨言画出的地图。他对比着记忆中陆轻尘描述的烟柱方位和地图上的地形,目光锐利地来回扫视。
片刻后,他重重地点了点头:“没错!这条路线可行!虽然绕远,山路难走,但确实有很大可能避开军队的主力活动区域。安全第一!”
一直笼罩在队伍上空的、对未知军队的恐惧阴云,仿佛被墨言这意外展露的技艺和陆轻尘的机敏发现撕开了一道口子,透进了一丝希望的亮光。
谁也没想到,这个一直沉默寡言、几乎被人忽略的哑巴青年,竟然身怀如此惊人的才能,在这关键时刻发挥了如此重要的作用。
赵天佑看着墨言,眼神里充满了惊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惭愧。他曾经以为墨言只是个依附铁心的、无足轻重的哑巴伙计。
白芷也向墨言投去感激的目光。能避开军队,就意味着减少了冲突和暴露的风险,也就降低了染病和受伤的可能。
铁心拍了拍墨言的肩膀,虽然没有过多赞扬,但眼神中充满了肯定。然后他站起身,果断下令:“休息结束。改变路线,按陆轻尘说的,走东边山谷!”
队伍再次行动起来,但这一次,方向更加明确,脚步也似乎轻快了一些。墨言默默用脚抹平了地上的地图,安静地跟在铁心身后,仿佛刚才那惊人的一幕从未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