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桐村外,杀声震天!
交趾援军的出现,瞬间将战局推向了更加惨烈的高潮!百名甲胄鲜明、训练有素的交趾正规军,如同决堤的洪流,带着复仇的怒火与碾压一切的气势,向着刚刚经历一场恶战、阵型初成的邕江军“陷阵营”猛扑而来!刀光映日,枪矛如林,沉重的脚步声踏得大地微微颤抖!
“稳住!弩手——放!”面对汹涌而来的敌潮,身经百战的蒙力瞳孔收缩,却毫无惧色,声如炸雷般怒吼!
“嗡——嗤嗤嗤!”
陷阵营前列的弩手冷静地扣动扳机,最后一波密集的弩箭如同死亡风暴,瞬间泼洒出去!冲在最前面的交趾兵顿时人仰马翻,惨叫着倒下一片!然而,敌军人数众多,后续者踏着同伴的尸体,疯狂冲近!
“收弩!长枪上前!刀盾护翼!杀!”蒙力的命令简洁而冷酷!
“吼!”陷阵营将士齐声怒吼,瞬间变阵!如林的长枪猛地从盾牌间隙探出,森冷的枪尖直指前方!整个军阵瞬间化作一只巨大的、布满尖刺的铁刺猬!
“轰!”
两股洪流狠狠地撞击在一起!
金铁交鸣声、骨骼碎裂声、垂死惨嚎声瞬间响彻四野!交趾兵凭借冲势和人数,疯狂地冲击着陷阵营的防线!刀砍在盾牌上迸出火星,长枪刺入人体发出令人牙酸的闷响!鲜血四处飞溅,残肢断臂抛飞,战况瞬间进入白热化的残酷肉搏阶段!
“随我冲!”蒙力眼见阵线承受着巨大压力,深知久守必失,必须主动破局!他虎目圆睁,发出一声震天咆哮,手中镔铁长枪一抖,竟率先脱离阵型,如同一头发狂的猛虎,悍然冲入敌群之中!
“大人!”阿岩见状,毫不犹豫,雁翎刀划出一道雪亮弧光,劈翻一名试图侧袭蒙力的交趾刀盾手,紧紧护在其侧翼!
“保护统领!杀!”陷阵营将士见主将如此悍勇,士气暴涨到极致,纷纷发出怒吼,奋力向前推进!
蒙力彻底杀红了眼!他身高力猛,长枪舞动开来,宛如黑龙出海,势不可挡!枪影过处,或是挑飞敌兵,或是洞穿咽喉,或是砸碎骨甲!他根本无需什么花哨招式,纯粹是以力破巧,以快打慢!每一枪都蕴含着沙场搏杀的千锤百炼,简单、直接、高效、致命!交趾兵虽勇,却无人能挡其锋芒,纷纷如割草般倒下!他所过之处,竟硬生生在密集的敌阵中撕开了一道血口子!
阿岩紧随其后,刀法凌厉狠辣!他身形不如蒙力魁梧,却更加灵活,雁翎刀专走偏锋,削腕、抹喉、破甲,招式刁钻诡异,与蒙力刚猛无俦的枪法相辅相成,配合得天衣无缝!两人一刚一柔,一正一奇,竟如同两把烧红的尖刀,狠狠切入牛油之中,所向披靡!
陷阵营将士受此激励,更是奋勇争先!长枪如毒蛇般吞吐突刺,刀盾手舍生忘死地格挡劈砍!军阵整体向前缓缓碾压!虽然不断有人受伤倒下,但立刻有后来者补上位置!整个军阵爆发出惊人的韧性与战斗力,竟硬生生顶住了人数占优的敌军的猛攻,甚至开始反推!
就在正面战场陷入残酷僵持之际,两侧山林之中,韦青蚨率领的僮人神射手们,再次展现了他们恐怖的杀伤力!
他们并不与敌军短兵相接,而是利用对地形的熟悉,如同鬼魅般不断变换位置,从树林、岩石、甚至燃烧的房屋残骸后,射出夺命的冷箭!
他们的目标极其明确——敌军中的军官、旗手、弩手以及任何试图组织起有效进攻的节点!
“咻!”一名正挥舞战刀呼喊指挥的交趾十夫长应声倒地,咽喉插着一支羽箭。
“咻!”一名扛着军旗的旗手惨叫一声,扑倒在地,军旗颓然倒下,引得周围敌军一阵慌乱。
“咻!咻!”两名正在给弩机上弦的交趾弩手,几乎同时被射穿胸膛!
这些精准而致命的冷箭,如同无形的死神镰刀,不断收割着生命,更严重地挫伤了交趾军的士气与指挥体系。他们冲锋时要面对正面铁壁铜墙般的枪阵,侧翼和后方却要时刻提防不知从何处射来的索命箭矢,顿时陷入了腹背受敌、进退维谷的艰难境地!
交趾援军的主将骑在一匹滇马上,位于阵后督战,原本志在必得的狞笑早已僵在脸上,取而代之的是惊怒与难以置信!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精锐的部下,在那支人数处于劣势的宋军和神出鬼没的僮人箭矢打击下,死伤惨重,进展缓慢,甚至隐隐有被反推的迹象!
“废物!都是废物!”交趾主将气得暴跳如雷,却又无计可施。他麾下虽还有兵力,但对方占据地利,士气如虹,更有精准的远程打击配合,再打下去,即便能惨胜,也必然损失殆尽,甚至可能被后续赶来的宋军援兵包围!
就在这时——
“噗嗤!”一支力道极强的僮人重箭,竟跨越近百步距离,精准地射穿了他身旁亲兵队正的咽喉!鲜血溅了他一脸!
韦青蚨立于远处高坡,缓缓放下强弓,冷冽的目光如同鹰隼,牢牢锁定着下一个目标——那名主将!
交趾主将吓得魂飞魄散,再也顾不得什么军功颜面,猛地一拉马缰,嘶声力竭地大吼:“鸣金!收兵!快收兵!撤退!撤回界河!”
“铛铛铛铛——!”急促而慌乱的鸣金声骤然响起!
正在苦战的交趾兵闻声,如蒙大赦,再也无心恋战,发一声喊,丢下满地同伴的尸体和伤员,狼狈不堪地向来路溃逃而去!
“穷寇莫追!整队!救治伤员!清点战果!”蒙力浑身浴血,拄着长枪喘息着下令,阻止了杀红了眼想要追击的部下。他深知兵法,此地临近界河,敌情不明,贸然追击恐中埋伏。
战场上,瞬间只剩下满地的狼藉、燃烧的残骸、以及浓重得令人作呕的血腥气。邕江军将士们相互搀扶着,许多人身上带伤,却都挺直了腰杆,望着溃逃的敌军背影,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欢呼!他们赢了!他们以少胜多,击退了交趾正规军的进犯!
皓月抚疮痍,仁心聚民心
当崔?带着后勤辎重和医护人手匆匆赶到那桐村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惨烈而悲壮的胜利景象。
他没有丝毫胜利的喜悦,面色沉痛,立刻投入善后工作。
“快!救治伤员!优先我军将士,还有僮人义士!阵亡者,好生收敛,记录名册,厚加抚恤!”
“组织民夫,扑灭余火,清理废墟,掩埋所有死者,防止疫病!”
“开仓放粮!搭建临时窝棚,安置幸存村民,发放过冬衣物药品!不得有误!”
他亲自巡视伤兵营,慰问将士,看到僮人士兵与邕江军汉兵并肩躺在一起接受治疗,他特意叮嘱医官一视同仁。他走到被焚毁的村社废墟前,向惊魂未定的幸存村民深深一揖,沉痛道:“乡亲们受苦了!是崔某来迟,致使村寨遭此大劫!此乃交趾恶邻之罪,朝廷绝不会坐视!定会为尔等讨还公道!”
他当众展示了审讯俘虏得到的口供,揭露了交趾伪装僮人、嫁祸挑拨、企图制造汉僮对立的阴谋,成功消除了村民心中可能存在的猜疑与隔阂。许多僮人老人热泪盈眶,纷纷跪地叩谢:“青天大老爷!若非大人明察,我等险些中了交趾奸计,自相残杀啊!”
随后,崔?在村中空地上,举行了简朴而隆重的犒赏仪式。将带来的赏银、布匹、酒肉,当场分发给所有参战将士,尤其是蒙力、阿岩、韦青蚨及麾下僮人勇士,更是重金奖赏,毫不吝啬。军心民心,为之大振!
望着缴获的交趾军械和垂头丧气的俘虏,崔?冷哼一声,语气中带着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严:“弹丸之地,跳梁小丑,也敢犯我大宋天威,屠我子民?此番教训,望尔等铭记!若再敢来犯,定叫尔等有来无回!”
与此同时,远在邕州西南方向的雷火峒(位于今广西大新县下雷镇一带,地处中越边境,山高林密,当时为僮人聚居地),却是另一番景象。
此处峒寨深藏于十万大山余脉的褶皱之中,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峒中气氛压抑,却暗流涌动。
去年,广源州首领侬全福因反抗交趾暴政,被交趾李朝设计诱杀,其部众星散。其子侬智高与母亲阿侬,在忠心部将的拼死护卫下,历经千辛万苦,才逃至此地,被侬全福的一位旧部收留庇护。
此时的侬智高,年方十几,面容尚带稚气,但眉宇间已凝聚着一股与其年龄不符的阴沉与戾气。杀父之仇、灭族之痛、逃亡之艰,如同毒火般日夜灼烧着他的心灵。他整日沉默寡言,大部分时间都在疯狂练武,或是跟着寨中老人学习僮人文字与历史,眼神中时常闪烁着仇恨与不甘的火焰。
其母阿侬,是一位年约三十许的妇人。她继承了僮家女子特有的健美与丰腴,容貌甚美,眉眼间却蕴藏着深深的悲伤与惊人的坚韧。她不仅是侬智高的母亲,更是他目前最重要的保护者、导师与精神支柱。她以其特有的政治智慧与手腕,周旋于雷火峒主与各方势力之间,小心翼翼地维持着母子二人的安全,并暗中联络旧部,积蓄力量。
这日,一名外出打探消息的心腹峒丁匆匆返回,将在邕州边境听闻的、关于那桐村大战的消息,详细禀报给了阿侬。
侬智高在一旁擦拭着一把锋利的僮刀,闻言冷哼一声,语气带着不屑与少年人的狂傲:“邕州宋官?不过是仗着器械之利,打退了交趾几条走狗罢了!又能奈我何?等我练好武艺,聚集兵马,定要亲手斩下交趾李佛玛和那些宋朝狗官的头颅,为阿爹报仇!”
阿侬却并未像儿子那样愤激,她静静地听着,一双深邃的美眸中闪烁着思索的光芒。她轻轻放下手中正在缝补的衣物,走到窗边,望向邕州方向,喃喃自语:“崔?……崔皓月……庆历三年的探花郎,被贬至邕州……短短数月,肃贪官,练新军,抚僮人,如今更是以少胜多,击退了交趾精锐……”
她转过身,看着儿子,语气凝重而深远:“智高,莫要小觑了此人。他能训练出如此强军,能赢得僮人心向,其志绝非寻常。交趾是我们不共戴天的仇敌,但宋朝……未必是朋友,却也未必一定是敌人。世事如棋,错综复杂,有时候,敌人的敌人,或许……也能成为一时的助力。”
侬智高皱紧眉头,似乎不太理解母亲话语中深意:“阿母的意思是?”
阿侬微微一笑,笑容中却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意思是,我们要活下去,要报仇,就要看清这南疆的每一股风,学会利用每一份力。这位崔通判……或许是一阵值得我们留意的新风。”
她心中暗忖:或许,该派人更仔细地去了解一下这位与众不同的汉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