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晚栀站在顾家别墅的雕花铁门外时,指尖的温度比初秋的风还凉。她身上穿了件素色的棉衬衫,连平日里总戴在腕上的、母亲送的玉镯都摘了,只在领口别了枚小小的素银叶子,是顾黛璇以前送她的,说是“沾点草木气,人能活得轻快些”。
司机把车停在街角,没敢开过来。杨晚栀自己攥着个牛皮纸信封,里面是她偷偷攒的银行卡,还有张写着她名下那套小公寓地址的纸条——那是她成年时外公送的,算杨晚栀自己的东西。
她站了足足十分钟,看着铁门后爬满常春藤的砖墙上,有块地方的藤蔓颜色浅些,那是去年秋天,她和顾黛璇蹲在墙根下摘野蔷薇时,被她们踩秃的。
“吱呀”一声,门被拉开条缝,出来的是顾家的老管家之一陈叔。他看杨晚栀的眼神里没什么情绪,既没有往日的温和,也没有怨怼,就像看块路边的石头,只侧身让了让:“先生和太太在客厅等您。”
院子里静得可怕。杨晚栀走在石板路上,每一步都踩得很轻,却觉得鞋底像粘了铅,沉得往心里坠。她看见花坛里的月季开得正盛,红的、粉的挤在一起,是顾黛璇最喜欢的品种,去年她还说“等明年开花,摘一大捧给晚栀插瓶”,可今年花谢了,摘花的人却不在了。
客厅里没开灯,只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天光亮着。顾父顾母坐在沙发上,顾母的眼睛红肿得像刚哭过,手里攥着块绣了一半的手帕,针脚歪歪扭扭的,是顾黛璇生前绣的。
杨晚栀“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膝盖磕在冰凉的大理石地面上,疼得她眼冒金星,可她没敢动,只是把手里的信封往前递了递。
声音抖得像风中的蛛网:“顾叔叔,顾阿姨,我知道……我知道黛璇的命换不回来,这些东西根本不算什么。但我……我想做点什么,你们要是有任何要求,只要我能做到,我都答应,哪怕是……哪怕是让我去死。”
顾母(陆鸢)猛地吸了口气,别过脸去,肩膀轻轻抖着。顾昆(顾父)抬手按了按眉心,指节泛白,过了好一会儿才哑着嗓子开口:“晚栀,起来吧。这不怪你。”
杨晚栀猛地抬头,眼泪砸在信封上,洇开一小片湿痕,“是我带她去那个餐厅吃饭的,我要是带几个保镖就好了,黛璇是为了救我才……”她话说到一半,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疼得发不出声,只能眼睁睁看着顾母用手帕捂住嘴,压抑的哭声从指缝里漏出来,像针一样扎在她心上。
她知道顾家没要杨家的赔礼。前几天杨家派人送来了成堆的补品、字画,还有张数额吓人的支票,全被陈叔原封不动地退了回去杨晚栀知道,顾家是嫌这些东西脏——用黛璇的命换来的东西,谁愿意碰呢?
“顾叔叔,顾阿姨,”杨晚栀把信封又往前送了送,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我知道你们不稀罕这些。但我……我心里过意不去。你们就当可怜我,给我个赎罪的机会,好不好?你们让我做什么都行。”
顾母陆鸢刚要开口
一个冷得像冰碴的声音突然从楼梯口传来。杨晚栀猛地回头,看见顾明夜站在那里。
“爸,妈,你们不用替她说话。”顾明夜走到杨晚栀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里没有半分往日的吊儿郎当,只有化不开的冰冷和厌恶,“她不是想赎罪吗?那就给她个机会。”
杨晚栀猛地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光亮,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浮木:“明夜……你说!只要你说,我一定做!”
顾明夜蹲下身,视线与她齐平。因为是亲兄妹,他的眼睛很像顾黛璇,都是双眼皮,眼尾微微上挑,可此刻那双眼睛里没有半分暖意,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黑。
他盯着她的脸看了很久,久到杨晚栀都觉得自己的皮肤要被他的眼神戳穿了,才缓缓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字字带着刀:
“跟杨家断绝一切关系。”
杨晚栀愣住了,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你……你说什么?”
“我说,”顾明夜加重了语气,每个字都咬得极清楚,“从今天起,你不再是杨家的小姐,跟杨家人断得干干净净,不许再联系,不许再沾半点杨家的光。”
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顾母猛地站起来,想去拉顾明夜,却被顾父按住了。顾父看着杨晚栀,眼神复杂,有不忍,有无奈,最终却只是闭了闭眼,没说话。
杨晚栀的手指蜷了蜷,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断绝关系?她知道杨家对不起顾家,可杨父杨母再怎么说,也是生她养她的人。
可转念一想,土土地之下的阿璇……她咬了咬下唇,血腥味在嘴里弥漫开来,点了点头:“好,我答应你。”
顾明夜像是早就料到她会答应,脸上没什么表情,继续说道:“然后,你去国外。”
“去哪?”杨晚栀问,声音已经平静了些,只是眼眶还红着。
“洛德特斯。”
顾明夜说出这四个字时,顾母“啊”了一声,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明夜!你疯了!那地方怎么能去!”
杨晚栀知道那不是什么好地方。那地方分化严重,资本们的“天堂区”,充斥着纸醉金迷的奢华,恶徒们的“地狱区”,充斥着血腥与犯罪。
她抬头看向顾明夜,想问清楚,却见他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嘲讽的笑:“怎么?不敢去了?刚才不是说‘什么都答应’吗?”
“我没有不敢。”杨晚栀立刻摇头,“我只是想知道,那是个什么地方。”
她不是不知道那是个什么地方,只是想让顾明夜确定真的要让她去那种地方吗。那里曾有他最美好的回忆
“什么地方?”顾明夜站起身,背对着她,望着窗外那棵光秃秃的梧桐树,声音冷得像结了冰,“就是个能让你赎罪的地方。那里是顾家在国外的地盘,乱得很,街上随处可见抢东西的,巷子里藏着吸毒的,说不定走在路上,就能被流弹擦伤。”
他顿了顿,转过头,眼神里带着残忍的笑意:“简单来说,就像你在电影里看过的金三角,到处都是罪恶和血腥。你不是想赎罪吗?那就去那待着,什么时候觉得自己赎够了,什么时候再说。”
“不行!绝对不行!”顾母哭着扑过来,抓住顾明夜的胳膊,“明夜,那地方太危险了!晚栀一个女孩子,去了怎么活啊!黛璇要是知道了,也不会同意的!”
顾明夜甩开顾母的手,语气硬得像石头,“妈,这是她自己选的,她不是想赎罪吗?那就去受点苦,省得总觉得送点钱、说几句好听的,就能心安理得。”
杨晚栀坐在地上,脑子里嗡嗡作响。罪恶、血腥、危险……这些词像针一样扎在她心上。她从小在温室里长大,连杀鸡都不敢看,更别说去那种地方了。
可她看着顾明夜冰冷的眼神,看着顾母通红的眼睛,看着顾父沉默的背影,又想起顾黛璇推她时,那句笑着说的“晚栀别怕”,心脏猛地一缩。
是她欠黛璇的。欠了一条命,怎么可能靠几句道歉、几张支票就还清?
“好。”她深吸一口气,缓缓站起身,膝盖因为跪得太久而发麻,踉跄了一下才站稳,“我去。我跟杨家断绝关系,我去洛德特斯。”
顾明夜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快答应,愣了一下,随即眼神更冷了:“你想清楚了?去了那里,就别想着回来。顾家不会派人保护你,杨家更不会知道你的下落,你要是死在那里,也没人会管。”
“我想清楚了。”杨晚栀看着他,眼神很亮,带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只要能赎罪,只要能让你们心里好受点,我死在那里也愿意。”
“晚栀,你别傻啊!”顾母拉着她的手,眼泪掉在她的手背上。
“顾阿姨,不用了。”杨晚栀轻轻抽回手,对顾母鞠了一躬,“是我对不起黛璇,这是我该受的。”
她又看向顾父,也鞠了一躬:“顾叔叔,我会尽快处理好杨家的事,马上就走。”
顾父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叹了口气,摆了摆手。
顾明夜从口袋里掏出张纸条,扔在她脚下:“地址在上面。三天后,有趟去那边的货船,你自己想办法混上去。别想着耍花样,顾家的人会盯着你,要是让我发现你跟杨家联系,或者跑了……”
他没说完,但眼神里的威胁已经很明显了。
杨晚栀弯腰捡起纸条,纸条边缘被他捏得发皱,上面的字迹龙飞凤舞,是顾明夜的字。
她把纸条小心翼翼地叠好,放进衬衫口袋,又看了眼客厅墙上挂着的全家福——照片上的顾黛璇笑得眉眼弯弯,正踮着脚往顾明夜头上戴花环。
心口又开始疼了,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那我……先走了。”她低声说,声音轻得像羽毛,“等我处理好事情,就会离开。”
她没再看任何人,转身一步步往外走。走到院子里时,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看见顾母正靠在顾父怀里哭,顾明夜站在原地,背对着她,肩膀好像微微抖了一下。
杨晚栀咬了咬唇,转过头,快步走出了顾家大门。
门外的风更大了,吹得她眼睛发酸。她攥着口袋里的纸条,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
断绝关系,去洛德特斯,听起来像个噩梦。可她不后悔。
只要能赎罪,只要能让顾家心里好受点,哪怕洛德特斯是地狱,她也愿意跳下去。
她走到街角,司机立刻下车迎上来:“小姐,怎么样了?顾家同意了吗?”
杨晚栀摇了摇头,没说话,拉开车门坐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