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道兴回到房间,将门合拢。
整个世界,都被隔绝在外。
他没有点灯,任由自己沉入绝对的黑暗。
窗外,冰冷的月光在地面投下一块死寂的亮斑。
他坐到桌前,修长的指节在桌面上无声敲击,脑海中,却反复回放着同一个画面。
唐僧眉心。
那一点如血、如焰的红芒。
一闪即逝。
那不是错觉。
那光芒里,藏着一种东西。
一种与唐僧此刻的慈悲、懦弱、乃至精神崩溃都截然相反的东西。
古老、孤高。
甚至……暴戾。
“系统。”
李道兴在心底默念。
“解析唐三藏,重点,刚才的能量异常。”
冰冷的机械音,准时响起。
【指令接收……】
【解析目标:金蝉子第十世转生体。】
【精神状态:信仰根基崩塌,心防出现不可逆裂隙。】
【能量溯源:检测到‘本源烙印’苏醒迹象。】
李道兴的指尖,停在半空。
本源烙印?
【补充说明:金蝉子,如来二弟子,其性高傲,佛心未纯。】
【因轻慢佛法,贬入轮回,历十世苦修,以消其傲骨。】
【前九世,皆因‘心魔’未除,死于非命。】
【此第十世,为佛门最后一次‘格式化’尝试。】
【警告:‘本源烙印’苏醒,将直接导致金蝉子本性复苏,不可控。】
【此变数将剧烈冲击西行气运,人族气运走向未知!】
李道兴眼底深处,燃起一丝灼热的火光。
果然如此。
所谓的十世高僧,不过是一个被强行灌输了标准答案的优等生。
而自己,刚刚亲手将他赖以为生的“答案”,撕了个粉碎。
现在,那个被压抑了整整十辈子的“坏学生”,要从壳里钻出来了。
“心魔……”
李道兴低声咀嚼着这两个字,嘴角无声地扬起一个冰冷的弧度。
佛门的心魔。
那可太有意思了。
门外,墙角。
猪八戒抱着他的宝贝葫芦,压低声音,像做贼一样。
“猴哥,王爷这是咋了?把自己关屋里,黑灯瞎火的,怪瘆人的。”
孙悟空没理他,一双金睛火眼穿透夜色,死死盯着唐僧所在的院落。
“师父也不对劲。”
“他坐在那儿,一个多时辰,纹丝不动,跟个泥胎似的。”
猪八戒撇了撇嘴。
“管他呢,八成又钻牛角尖了。猴哥,你说王爷让俺老猪去兜率宫,这算不算在道祖那儿挂上号了?以后俺老猪见了那些神仙,腰杆子是不是能更硬一点?”
孙悟空终于斜了他一眼,眼神里满是嫌弃。
“出息。”
话音刚落,“吱呀”一声。
房门开了。
李道兴从无尽的黑暗中走了出来,月光照亮他半边脸,俊朗的面容上,没有任何情绪。
“走。”
“看看我们的圣僧去。”
他丢下这句话,径直走向唐僧所在的院子。
石桌旁,唐僧依旧是那个姿势,仿佛已经死去,只是躯壳还坐在这里。
听到脚步声,他僵硬的脖颈发出“咔咔”的轻响,缓缓抬头。
那是一张毫无血色的脸。
一双眼睛,空洞得像是两口吞噬光线的枯井。
“王爷。”
他的声音,像被钝刀子刮过,沙哑不堪。
李道兴在他对面坐下,拿起桌上摊开的经书。
他轻笑一声,将经书合上,像丢垃圾一样随手抛开。
“圣僧,事到如今,你还信这里面写的每一个字吗?”
唐僧的身体,剧烈地一颤。
他嘴唇翕动,喉结滚动,似乎想念诵佛号来对抗这句诛心之言,却一个字都发不出来。
李道兴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根根烧红的铁针,精准地刺入他灵魂最脆弱的地方。
“信徒在人间炼狱里煎熬二十年,菩萨告诉你,那是考验。”
“妖魔在车迟国窃据高位,享尽富贵,太上老君告诉你,那是变数。”
他微微前倾,盯着唐僧的眼睛。
“圣僧,你来告诉我,这满天神佛,究竟是在普度众生,还是在欣赏一场他们亲手安排的大戏?”
“你,我,悟空,八戒,这车迟国的所有人……”
“我们到底是活生生的人,还是他们戏台上,一个个被丝线操控的木偶?!”
唐僧的呼吸,瞬间被抽空!
紧接着,是火山爆发般的急促喘息。
他死死盯着李道兴,那双空洞的枯井里,骤然燃起两簇疯狂的、毁灭性的火苗!
“别说了……”
“你别说了!”
他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野兽,猛地从石凳上站起,全身的骨骼都在颤抖。
就在他起身的瞬间!
李道兴看得清清楚楚!
那一点猩红的烙印,在他眉心正中,轰然亮起!
妖异如血!
一股能冻结灵魂的暴虐气息,从他体内炸开!
孙悟空和猪八戒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怖气息惊得汗毛倒竖,本能地就要上前。
李道兴却只是抬了抬手。
他依旧安稳地坐着,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紧张,只是平静地抬头,欣赏着那个双目赤红、浑身颤栗的唐僧。
红芒,只出现了一瞬。
随即,隐没不见。
唐僧眼中的疯狂与暴戾,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无边无际的茫然与恐惧。
他低头,看看自己的双手,又惊恐地看看李道兴,踉跄着连退两步,一屁股跌坐在冰冷的地上。
“我……我刚才……怎么了?”
他喃喃自语,声音里充满了对自己彻底的陌生。
李道兴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如同神只俯视迷途的凡人。
他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圣僧,你没有病。”
“你只是在醒来。”
说完,他不再看地上失魂落魄的唐僧,转身便走。
“悟空,八戒,走了。”
“天亮之后,去验收一下那三头蠢货的功课。”
孙悟空和猪八戒满心震撼,面面相觑,完全搞不懂这师徒二人间的哑谜,但还是快步跟了上去。
院中,只剩下唐僧一个人。
他坐在冰冷的地上,月光照着他,像在为一个死人披麻戴孝。
他下意识地抬起手,颤抖着,抚向自己的眉心。
那里光洁一片,温润如玉。
什么都没有。
可刚才那一股从灵魂深处涌出的,想要将眼前看到的一切都彻底撕碎、毁灭的冲动,却真实得让他遍体生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