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恰恰能证明,唯有嫡子才配得上父皇这般重视。
那些庶出的皇子,连被父皇放在心上教训的资格都没有。
这么一想,被父皇斥责、被太后敲打,反倒成了一种旁人求而不得的身份象征。
既是身份的象征,那先前受的那些委屈,便算不上丢脸。
反倒能当成一种荣耀,一种彰显自己嫡子身份的资本。
这般转念一想,连先前的郁气都散了大半。
此时此刻,二皇子萧祁睿无比认真地盯着萧祁佑。
那双平日里总带着几分笑意的眸子,此刻亮得惊人,恨不能化作两缕幽魂,直接钻到萧祁佑脑子里去。
他一遍遍在心底盘算,该怎么教萧祁佑开口,才能答得更错些。
错得离谱又无厘头,每一个字都精准戳中父皇的怒点。
让那素来隐忍,今日突然忍不下去的帝王彻底大爆发。
当场废了他,或是直接下令处置,处死都好。
可思来想去,无数个刁钻念头在脑海里转了一圈。
终究还是被他一一压下——不行,都不够万全。
萧祁佑是什么性子,他再清楚不过。
向来心思缜密如织,半分错处都难寻。
性子冷沉得像万年寒潭,平日里寡言少语。
若非必要,从不多说半句废话,更不会轻易露怯出错。
这人信奉的从来都是“能动手,绝不动嘴”,向来以雷霆手段行事,想让他在言语上出纰漏,何其难也。
可念头刚落,二皇子心头忽然一动,眼底掠过几分阴恻恻的狂喜。
是啊,他这性子,不动嘴,动手才好啊!
他在心里疯狂叫嚣,
萧祁佑,你倒是动手啊!
干脆利落些,抬手给父皇一巴掌,有本事你就真打下去!
你要是真敢这么做,我倒也算敬你是条汉子。
打了父皇,你必然会被父皇当场活活打死,到时候你解脱,我们也得偿所愿。
大家各得其所,多好。
或是转头去打太后也行啊,你的妻儿,可不就是太后娘娘暗中使人对付的?
你去打,替她们报仇,哪怕拼个鱼死网破,也算出了心头这口恶气。
到时候我亲自为你操办后事,厚厚地葬你,十里红妆般的规格都给你备上。
谥号更是任你挑,英、武、烈、怀,你想要什么,咱们就给什么。
保准让你风光入葬,死后也能得个好名声。
二皇子越想越激动,指尖都忍不住微微颤抖,目光落在萧祁佑身上,像是在看一件即将达成夙愿的祭品。
更何况,你现在多有条件啊。
他细细打量着萧祁佑,男人面色惨白如纸,毫无半分血色。
往日里挺拔如松的身形,此刻竟枯槁得像株被严霜打过的草木,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周身萦绕着化不开的死寂,分明是失魂落魄到了极致。
连眼底的光都灭了大半。
想来是妻儿的事,早已将他的心神碾得粉碎。
这般乱七八糟的思绪之下,神志恍惚间,把父皇错看成了仇人,一时失控抬手给上一巴掌,多合情合理。
这样一来,你彻底歇菜,我们这些人也能得偿所愿。
从此东宫之位空悬,这大燕的储君之位,舍我其谁?
大家皆大欢喜,难道不好吗?
这念头刚冒出来,二皇子心头便是一阵狂喜,胸腔里的心脏砰砰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
可转瞬又被他强行按了下去。
反复告诫自己,不能太有侥幸心理。
萧祁佑就算再失魂,也不至于疯了、傻了。
傻得彻底不透气,才会这般自寻死路。
皇室之中,弑父乃是滔天大罪,一旦做了,便是万劫不复,他就算再痛,也该拎得清轻重。
可如今再瞧着萧祁佑这副模样,虽面色惨白如纸,身形枯槁得仿佛随时会倒下。
瞧着半死不活,可那双低垂的眼睫抬起来时,眼底深处残存的清明与冷冽依旧在。
显然没傻透,也没疯魔到失去理智。
这个办法怕是行不通。
但是……不是还有神女吗?
二皇子暗暗咬牙,在心底默念,
神女保佑,萧祁佑你就早点傻透吧!
你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不过你不入地狱,去天上也好。
去了天上,正好能和你的妻儿一家团聚,也算是遂了你的心愿。
他悄悄抬手,双手合十,姿态无比虔诚。
那张还未消肿的脸,此刻竟因这激动的念头,泛出一丝不正常的红光。
正祈祷间,殿内陡然炸响一道沉怒的男声。
震得梁上积尘似都颤了颤,正是父皇的声音。
裹着滔天怒意,几乎要将人吞噬。
“快点说!”
“我们谁是乞丐?!”
来了!终于来了!
二皇子萧祁睿手猛地攥紧,眼底翻涌着难掩的兴奋。
父皇这是真的耐不住性子了,怒意都快要溢出来。
显然是对萧祁佑这副磨磨蹭蹭的模样厌恶到了极点。
萧祁佑,你可别怂!别让人瞧扁了,更别让本皇子失望!
要么就说句够劲的,狠狠戳中父皇的逆鳞;
要么干脆豁出去,抬手给父皇两下,哪怕只是轻轻拂过。
今日这局,你也彻底输透了!
念头刚落,萧祁睿抬眼凝向皇帝陛下的身影,瞳孔微缩。
双眸赤红得骇人,眼白泛着冷冽的青白,那股子盛怒,竟比对着自己动怒时还要烈上数倍。
像是要将眼前跪着的人生吞活剥一般,骇人的威压铺天盖地,压得殿内众人连呼吸都不敢重半分。
父皇负手而立,破衣烂衫垂落,自带一股威严迫人;
萧祁佑双膝跪地,玄色锦袍沾了些尘埃。
脊背却依旧挺得笔直,偏偏低垂着头,看不清神情。
这一立一跪,一上一下,姿态悬殊,画面竟该死的完美。
萧祁睿喉结滚动,心头滚烫,唇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抹阴鸷的弧度。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只要萧祁佑今日敢踏出半步错路,往后这东宫之位,乃至这万里江山,便再也没他半点机会!
时间不等人,东风来得也很快。
萧祁佑似是全然罔顾头顶那几乎要将他碾碎的滔天怒意。
周身寒气浸骨,嗓音裹着几分未散的嘶哑。
却字字斩钉截铁,一字一顿砸在殿内青砖上,震得人心头发颤:
“你……是……乞……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