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这个理。”使臣颔首，指尖的皮鞭又转了一圈。
可手下的心思已经飞远了，搓着手低声嘀咕：
“不过大人，既然要吓唬，只吓公主多没意思？”
“那个王伦，还有那些杵得跟木头似的侍卫，连伺候公主的老嬷嬷……不如一并吓住了！”
他越说越兴奋，眼里闪着贪婪的光：
“把这些人都唬得服服帖帖，咱们接下来一路上就能疾驰赶路，大王也能早点如愿抱得美人归——哦不，是早点接回贡品！”
“这京城虽是好地方，可处处束手束脚，不能放肆杀人，实在是浪费了。”
另一个手下也跟着附和，目光扫过驿道旁那些穿着绫罗绸缎的随从，像在打量待宰的羔羊，
“再说了，这可是神女都能看上的地界，能差得了？”
“大王不是早就说过，咱们西夏神族勇士所到之处，都是腾格里赐予的礼物，迟早都要归咱们所有！”
使臣没接话，只是脚步已经朝着銮驾迈了过去。
皮鞭在他手中轻轻晃动，应和着泥足深陷的脚步。
“大胆！”
柔嘉公主的銮驾里，为首的嬷嬷猛地拔高了声音，银钗上的珠串因激动而簌簌作响。
她刚听完侍卫低声禀报的话，脸色瞬间沉得像锅底，枯瘦的手指狠狠戳了戳车板：
“公主乃是金枝玉叶，岂是一个外邦臣子能随意质问的？”
旁边的另一位嬷嬷也跟着附和，
“不过是西夏蛮夷丢了个随从，也敢跑到公主跟前来兴师问罪——真是不通教化的野东西！”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气。
所以说她们是太后娘娘的人，柔嘉公主也不得宠。
但是柔嘉公主嫁去西夏，那可是要做王后的人，如今还没出京城，一个西夏使臣就敢这般无礼。
外男、臣子，哪一条都犯了男女大防的忌讳，这些西夏人，真是半点规矩讲究都没有！
可銮驾深处，被议论的主角却半点没动气。
柔嘉公主斜倚在铺着软垫的坐榻上，手里捏着一块桂花糕，指尖轻轻捻着糕点上的糖霜。
动作慢条斯理，像在赏玩一件珍宝。
她根本没听嬷嬷们的抱怨。
天幕上，萧琳儿那里正飘出勾人的香气，又是汤锅子，又是神仙火锅的。
偶尔还能听见传菜时的吆喝：
“鱼丸、虾滑来咯——”
哪怕她这要往狼窝里跳、前途未卜的人，都能被那香味勾得舌尖发馋。
柔嘉公主轻轻咬了口桂花糕，甜腻的滋味压不住心底的冷，低声哼起了两句不知从哪听来的俚语：
“来是公主，去是狗，点头去死摇头谁留……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神女一杯酒。”
哼完，她将剩下的糕点放回碟中，拿起帕子擦了擦嘴角，声音不大，却也不容置疑：
“来人。”
守在车帘外的侍卫立刻躬身：
“公主吩咐。”
“去给那西夏使臣回话。”柔嘉公主指尖敲了敲膝头，语气慢悠悠的，
“他说丢了人，那可不能等闲视之，这可是头等大事。”
“必须好好查问——是他自己跑了，还是不小心掉到哪个水坑里喂了鱼虾，都得查个水落石出。”
她顿了顿，故意加重了语气：
“毕竟西夏勇士金贵得很，一个也不能少。”
“否则咱们到了西夏，怎么跟西夏王交代？”
“所以啊，不着急走了，咱们就在这儿歇息片刻，把人查清楚了再说。”
这话刚说完，嬷嬷就急了：
“公主！这……”
“这可是和亲，由不得你，太后娘娘还……”
柔嘉公主却没理她，又补了一句：
“另外，让人把咱们车上准备的肉取出来，多加些水，炖上一大锅肉汤。”
“眼下刚下了雨，让跟着的百姓们也来祛祛寒气。”
“轰——”
这话像颗炸雷，不仅车驾里的嬷嬷们惊得脸色发白，连守在外面的西夏使臣都愣在了当场。
他刚走到銮驾前，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了这么一句，眼底瞬间涌上怒意——
这公主是疯了吗？！
随行带的肉本就不多，要分给这么多百姓，得需要多少？
这分明是故意拖延时间！
仿佛猜到了外面的动静，柔嘉公主又轻飘飘地加了一句：
“嬷嬷，不用操心肉不够。”
“多加些水就是了，让百姓们自己去附近砍些柴来，用柴火换一碗肉米汤就行。”
“稀点不要紧，就当是神女赐下的恩惠，让大家沾沾喜气。”
嬷嬷彻底哑了，嘴唇动了动，最后只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公主您可真会想！
还神女的恩赐呢，您当自个儿是观音菩萨，拿着柳树枝蘸点玉净瓶的水，大家就会感恩戴德？
她到底是要干什么？
銮驾外，西夏使臣的脸色已经黑如锅底。
他攥紧了手里的皮鞭，指节泛白——
“不可！绝对不可！”
他的声音像被烧红的烙铁烫过，粗嘎地炸在銮驾前。
他猛地向前踏了一步，肩背绷得像拉满的弓，方才强压下的戾气，此刻全从眼底溢了出来。
这怎么可能？！
他心里头像有团火在烧，目光扫过泥泞难行的路，乱糟糟的百姓，还有嫁妆车……
离下一处驿站还有足足二十里地，天连半黑都没黑透。
这时候说要歇息，明日一早怕是连京城的城门都出不去！
这柔嘉公主，根本就是故意拖延！
西夏使臣后槽牙咬得咯咯响，方才他还盘算着怎么用“丢了人”的由头吓唬这公主，逼她赶紧动身。
可转眼间，反被这看似柔弱的女子将了一军！
她明着说要“查人”“赐肉汤”，暗地里却是拿百姓当挡箭牌，拿“给西夏王交代”堵他的嘴——
“大人？”手下看出他脸色不对，凑上前来低声问，
“这公主明显是耍花样，咱们怎么办？是强行赶路，还是……”
“查人？”
“这要是又是吃喝炖肉的，得搞啥时候？”
“赶路？”
西夏使臣猛地转头，眼里的凶光几乎要吃人，
“那留着？”另一个手下也急了，
“再在这儿耗着，别说明天出不了城，等燕人的官差闻讯赶来，咱们连查人的由头都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