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数了半天也没数明白,定是该挨惩罚的。
这么想着,小身子不由得又缩了缩,往后在这儿怕是要挨不少罚了。
可这念头刚落,就被新的稀罕事儿勾了去。
旁边一位穿湖蓝色掐腰长袍的阿姨,左手端着白瓷小碗,右手捏着长柄银勺,正慢悠悠调着料。
只见她先舀了两大勺芝麻酱,紧接着淋了半勺腐乳汤。
随后撒上翠绿的葱花、褐黄的榨菜丁,末了竟挖了一大勺黄澄澄的“炼乳”进去——
那炼乳看着像融化的月光,稠稠的、甜甜的,在外祖母家自己曾经尝过。
“这可是呷浦呷浦最火的甜麻酱,”
阿姨转头对同伴笑得眉眼弯弯,
“等会儿拌蔬菜和虾滑吃,那滋味,比蜂蜜还润口呢!”
沈悦琳听得小嘴微微张开,半晌没合上。
腐乳她是知道的,御膳房的地窖里总摆着几坛子,咸得发齁。
如今怎么能和甜丝丝的炼乳混在一处?
这又咸又甜的,到底该是什么味道?
沈悦琳刚把目光从甜麻酱上挪开,眼角余光又瞥见斜对过有人正往白瓷碗里倒琥珀色的液体。
那颜色像极了太医院里泡着枸杞的药酒。
紧接着,那人手腕一斜,清冽的白醋“哗啦”一声淌进去,酸气瞬间漫过来。
混着旁边刚撒进去的小米辣碎,激得空气里都飘着股又呛又鲜的味儿。
末了,他抓了把香菜,又弄了点蒜末撒进去,然后极其随便的搅了搅。
“这可是海底捞的经典醋椒汁,”
一边干活,一边跟旁边一个穿黑布衫的大叔夸,
“等会儿涮鱼片吃,解腻得很!比我媳妇儿腌的腊八醋还够劲,那叫一个开胃!”
沈悦琳听得小鼻子皱了皱。
宫里的腊八醋她是见过的,每年腊月初八,御膳房的太监都会把新蒜泡在醋里,封在青花坛子里。
等开了春取出来,蒜是碧绿的,醋是酸得人眯眼的。
哪有这般和辣椒混在一块儿的?
这鼻子,眼睛,嘴巴的还受得了。
更让她看得发懵的,是那些叫不出名的“怪东西”:
角落里那碗灰绿色的末子,看着像雨后石阶上长的青苔,糙糙的,方才听人说竟是“疼椒粉”,闻着有股麻麻的香;
最奇的是装在细口水晶瓶里的玩意儿,有人按了下瓶口,竟喷出雾状的透明液体。
服务员阿姨笑着说这叫“柠檬汁”,淋在海鲜上能去腥味。
再看周遭的人调起料来,更是千奇百怪。
有人豪迈,麻酱挖了满满三大勺,在碗里堆得像座小土山。
淋上香油和蚝油,又撒了大把芝麻和花生碎,末了还浇了勺红油,红的褐的搅在一处,看着就热辣辣的;
也有阿姨调得精致,沙茶酱只舀了小半勺,配着切得整整齐齐的葱花,再添小半匙小米辣。
红的绿的在白瓷碗里摆得像模像样,倒像是在办什么精致的宴席。
沈悦琳只好咋舌,
“表姨,他们怎么把这么多酱混在一块儿呀?这味儿不乱七八糟了吗?”
慈宁宫的暖锅小料讲究“清”,多一滴醋都算失了规矩。
可这儿的人像是在调色盘里作画,红的绿的搅在一处,竟没人觉得不妥。
旁边穿西装的男人还对着手机念叨:
“熊喵来了的这个泰式酸辣汁绝了,加柠檬汁、小米辣、香菜,涮虾滑比鱼露还鲜!”
沈悦琳听得更迷糊了——
还有什么太师酸辣汁能跟雨露一个味儿。
外面正在下雨,谁家的雨露能用鲜来形容?
难不成有人喝雨水吗?
不过她倒听说过,有些世家贵女讲究用清晨的雨露煮茶,说是格外清冽。
只是那“鲜”字,她实在想不明白,更没亲口尝过是什么滋味。
正发怔时,身旁的表姨苏琪已经取了只描金小瓷碗。
指尖捏着长柄勺,舀了半勺芝麻酱,又添了点绛红色的腐乳汁,撒了一小撮鹅黄的韭菜花,最后抓了把白芝麻撒上去。
“什么叫乱七八糟,”苏琪边搅边笑,
“吃的就是这新鲜口味。”
“有人就爱琢磨些‘黑暗料理’,咱们不管那些。”
她把搅匀的酱料往沈悦琳面前推了推,
“咱们调个温和的,你先尝尝。”
“等会儿呢,我再调几个别的味儿,带劲儿点的,你觉得哪个合心意,咱就吃哪个。”
“下回你可得记住这个味儿,万一人问起来,别装小糊涂蛋啊。”
“一会儿熟悉了,你也自己试着配配看?”
沈悦琳撅了撅粉嘟嘟的小嘴,
我是真不懂,才不是装的呢。
再者说,我这么小的孩子,哪能自己动手?
这琉璃盏、白瓷碗看着比宫里的银碟还精致,要是手一抖摔了,她能往哪儿躲?
这里又没有慈宁宫的假山石缝,更没有栽满芭蕉的小偏院,真要闯了祸,怕是连个藏身处都寻不到。
但她还是听劝,小身子往前凑了凑。
一股醇厚的香气瞬间漫了过来,比宫里御膳房调的酱料要浓郁十倍不止——
芝麻的焦香、韭菜花的清鲜,还有腐乳那股子温厚的咸香。
丝丝缕缕缠在一块儿,竟让她忍不住悄悄咽了口口水,小喉咙里发出细微的“咕咚”声。
苏琪早瞧见她这副模样,乌溜溜的眼珠子黏在那些小料上,眨都不眨,活像只小馋猫。
她心里明镜似的,这孩子打小在深山里的寺旁长大,哪见过这么多琳琅满目的吃食?
便耐着性子,手里的长柄勺轻轻搅着碗里的酱料,一边调一边细细介绍……
正在这时,旁边忽然一阵风似的跑过个小男孩,手里举着只青花小碗,碗沿沾着星星点点的红油。
他却不管不顾,扯着嗓子喊:
“妈妈!这沙茶酱拌牛肉丸,比你做的糖醋排骨还好吃!”
“是吗?好吃就多吃点。”旁边的妇人笑着应道,非但没责怪他洒了酱汁,反而伸手替他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额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