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庐江出发,船队一分为二。
沈潇立于船头。
他看着鲁肃、潘璋等人率领的大队船只,渐渐汇入南下的商旅船流之中,最终化作江天尽头的一个个墨点。
上千名降卒,连同陈武、丁奉、蒋钦及其家眷,都将化整为零。
他们会伪装成形形色色的商队、流民,分批次,沿着早已规划好的秘密路线,一路向西,前往长安。
“主簿,此去荆州,一路保重。”
鲁肃在临别的船上,对着沈潇长揖及地,眼中满是不舍与敬重。
沈潇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一切尽在不言中。
待到大部队的影子彻底不见,沈潇才缓缓收回目光,看向自己所在的这艘快船。
船上,只剩下寥寥数人,却皆是精锐中的精锐。
诸葛亮依旧是那副小大人模样,安静地站在他身侧。
赵云负手立于船舷,白袍在江风中猎猎作响。
马超早已按捺不住,浑身都散发着渴望战斗的气息,对着身旁一个浑身缠满绷带,却依旧站得如一杆标枪的汉子嘿嘿笑道:“周泰,听说那江夏的甘宁,比你还横?”
周泰,如今成了这支精锐小队的水战顾问。
他闻言,从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哼。
“兴霸此人……”
“是条疯狗。”
“比我横,也比我疯。”
沈潇闻言,只是笑了笑,没说话。
他们的目标,正是江东十二虎臣里,最桀骜不驯,也最令人头疼的那一位——甘宁,甘兴霸。
快船逆流而上,数日后,抵达江夏。
码头上的兵卒,个个歪盔斜甲,眼神浑浊,正对着过往商旅大声呵斥,肆无忌惮地勒索着钱财。
街上的百姓,面黄肌瘦,眼神麻木,匆匆行走在肮脏的街道上,生怕惹上任何麻烦。
整个城池,都笼罩在一片灰败的暮气之中。
“黄祖治下,果然名不虚传。”
马超不屑地撇了撇嘴,语气里满是鄙夷。
沈潇心中更加笃定。
甘宁那样的雄鹰,绝不可能在黄祖这种草鸡窝里待得长久。
他没有急着去寻找甘宁,而是按照鲁肃临走前留下的情报,直接包下了江夏城内最大的一家酒楼。
然后,以重金求购军械的名义,递上了一份拜帖。
收帖的人,是江夏都督,苏飞。
此人,是甘宁在这江夏城中,唯一的朋友。
酒宴之上,觥筹交错。
沈潇对黄祖的政务一字不提,对天下大势也只字不谈。
他只是端着酒杯,满脸感慨地与苏飞聊起了“怀才不遇”之苦。
“苏都督,这世上最痛苦之事,莫过于明珠蒙尘,宝玉弃于野。”
沈潇一声长叹,眼神却如钩子般,瞟着苏飞。
“你试想,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刀,若它的主人只用它来砍柴,你说,这刀会不会在夜深人静之时,自己嗡嗡作响,心有不甘?”
苏飞端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杯中酒液泛起一丝涟漪。
沈潇仿佛没有察觉,自顾自地继续说道:“一匹能日行千里的宝马,若只被用来在磨坊拉磨,它难道不会悲鸣,不会想着有朝一日挣脱缰绳,去那广阔无垠的草原上纵情驰骋一番?”
这些话,字字句句,仿佛不是在说刀,也不是在说马。
而是一根根烧红的钢针,精准无比地扎在了苏飞的心窝上!
他苏飞,空有一身才干,却处处被黄祖猜忌!
他的朋友甘宁,更是勇冠三军,却因当过水若匪,始终被黄祖的长子黄射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百般排挤打压。
“沈主簿……”
苏飞的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声音干涩得像是被砂纸磨过。
“你……究竟是何人?”
沈潇这才放下酒杯,脸上浮现出一抹温和而自信的微笑。
“我为主公刘备做事。”
“我家主公,平生最爱收集天下蒙尘的明珠,最喜解救那些被用来拉磨的宝马。”
苏飞沉默了。
良久,他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重重地把酒杯顿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你在此地,等我消息。”
入夜,苏飞派人传来口信。
甘宁,愿意见他们。
但不是在城里。
而是在江上。
这位爷,早已受不了黄祖父子的鸟气,挂印而去,又在江上做起了他的“锦帆贼”。
并且,他还提出了一个条件。
“他说什么?”
马超听完传信人的话,一双虎目瞬间亮得惊人,仿佛黑夜中的两颗星辰。
“他说想见识一下玄德公麾下猛将的实力,点名要和子龙,还有我,打一场?”
“正是。”传信人躬身道,不敢抬头看他。
马超兴奋地一拍大腿,整个船身都随之晃动了一下!
“有意思!太他娘的有意思了!这才是英雄好汉的投名状!子明,这活儿我接了!”
沈潇看向赵云,后者平静地点了点头。
月夜,大江。
江面死寂,月光如水银泻地,泛起粼粼的波光,冰冷而肃杀。
“叮铃……叮铃铃……”
一阵清脆的铃铛声,由远及近,突兀地打破了江上的宁静。
只见远处,十几艘快船如幽灵般划破漆黑的水面,疾驰而来。
为首一艘大船的船头,一个男人傲然而立。
他身披华丽的锦袍,腰间悬挂着古朴的佩刀,背后插着几根色彩艳丽的鸟羽,在夜风中微微摇曳。
他的脸上,带着狂傲不羁的笑容。
船舷两侧,挂满了铜铃,船行破浪,铃声便响彻江面,嚣张至极。
锦帆贼,甘宁!
“来者,可是常山赵子龙,西凉马孟起?”
甘宁的声音洪亮而富有穿透力,在空旷的江面上激起层层回音。
“正是!”马超朗声回应,声如洪钟,丝毫不落下风。
甘宁放声大笑,笑声中充满了野性的力量与疯狂:“好!闻名不如见面!我甘兴霸从不与无名之辈动手!你们两个,谁先来?”
赵云一步踏出。
他手中龙胆亮银枪在月光下划出一道冷冽的银芒。
“常山赵子龙,请赐教!”
“好胆!”
甘宁暴喝一声,两艘船迅速靠近。几名精悍的水匪合力,将一根粗大的船桨,稳稳地搭在了两船之间,形成一座独木桥。
甘宁提着刀,一步便踏了上去,脚下如生了根,稳如泰山。
赵云亦是脚尖在船舷轻轻一点,身形如一片羽毛般飘落,悄无声息地立于船桨另一端。
下一刻,两人动了!
没有半句废话!
甘宁的刀法,狂猛霸道,大开大合,每一刀都带着撕裂江风的呼啸,卷起千层浪,直劈赵云面门!
赵云的枪法,却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枪尖在方寸之间剧烈抖动,瞬间化作漫天星点,精准无比地点在狂暴的刀锋之上!
“铛!铛!铛!铛!”
狭窄湿滑的船桨之上,刀光枪影疯狂碰撞!
金铁交鸣之声密集如暴雨倾泻,火星在漆黑的夜色中疯狂迸溅,照亮了两人同样专注而冷峻的脸!
五十回合!
转眼间,两人已交手五十回合,竟是平分秋色,谁也奈何不了谁!
江面上,甘宁手下的锦帆贼们看得是热血沸腾,喝彩声此起彼伏!
“好!好俊的枪法!”
甘宁一刀逼退赵云,两人各自退回船上。他看着赵云的眼神,充满了棋逢对手的兴奋与欣赏。
马超早已战意滔天,他猛地将长枪往甲板上一顿,整艘船都为之一沉!
“甘兴霸!换我来会会你!”
“来得好!”
甘宁的血液,也被彻底点燃,狂吼一声,再次踏上船桨!
马超的枪,与赵云的灵动飘逸截然不同。
他的枪法,是纯粹的势,纯粹的力!
势如山崩,力如海啸,每一招每一式,都是对极致力量的完美诠释!
甘宁亦是悍不畏死,挥舞着大刀,与马超展开了最原始、最野蛮的硬碰硬!
五十招后。
“铛——!!”
一声前所未有、震耳欲聋的巨响炸开!
这一次,甘宁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恐怖巨力从刀柄上传来,震得他虎口瞬间崩裂,鲜血直流!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倒退了两大步!
而马超,却只是身形微微一晃!
高下,立判!
马超得势不饶人,发出一声畅快淋漓的咆哮,长枪顺势横扫,带着万钧之势,直取甘宁腰腹!
甘宁拼尽全力横刀格挡,却被那股狂暴的巨力带得一个趔趄,险些从船桨上跌入江中。
就在他身形不稳的瞬间,马超枪势陡然一变,枪杆以一个刁钻无比的角度,重重地抽在了甘宁的后背上!
“砰!”
一声闷响。
甘宁闷哼一声,整个人如断线的风筝般飞了出去,重重砸在甲板上,单膝跪倒在地,呕出一口鲜血。
败了。
虽然只输了半招,但败了,就是败了。
“痛快!”
马超收枪而立,看着单膝跪地,剧烈喘息的甘宁,眼中非但没有半分得意,反而充满了英雄相惜的敬佩。
“你很强!”
甘宁拄着刀,缓缓站起身。
他输得心服口服。
擦了擦嘴角的血迹,他抬起头,一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灼灼地看向大船上那个始终从容不迫的书生——沈潇。
武艺,他服了。
但这,还不够。
“你们凭什么,让我甘兴霸跟着你们干?”他嘶哑着嗓子问道,这是最后的骄傲。
沈潇迎着他桀骜不驯的目光,缓缓走上前。
他不谈高官厚禄,不谈金银财宝。
他只是平静地,问了他一个问题。
“大丈夫生于乱世,是愿做一辈子只能在江上称雄,任由铃铛声淹没在历史尘埃里的一江之贼……”
沈潇的声音顿了顿,随即陡然拔高,字字如雷,充满了无穷的力量与蛊惑。
“——还是愿为万世开太平,青史之上留其名,让我大汉水师的旗帜,插遍四海汪洋?”
一句话,如同一道九天惊雷,狠狠劈在了甘宁的心头!
插遍……四海!
这四个字,瞬间打开了他内心深处最狂野、最隐秘,连他自己都不敢去触碰的巨大野望!
他甘宁,一身惊天动地的本事,难道真的就只配当一个被官府追杀、被世家唾弃的水匪头子吗?
难道真的就只配在这区区一条大江之上,称王称霸吗?
不!
不甘心!
他看着眼前这个气度从容的书生,看着他身后那两位神威凛凛、如同天神下凡的绝世猛将,心中的天平,在这一刻,彻底倾斜。
“扑通!”
甘宁扔掉了手中的刀,那柄伴随他多年的宝刀,在甲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双膝重重跪地,额头用力地磕在冰冷的甲板上,发出了沉闷的巨响。
他抬起头,眼中再无桀骜,唯有熊熊燃烧的烈焰与狂热。
“锦帆贼甘宁,愿随主公刘备,为大汉,插遍四海!”
“万死,不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