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曜石手链像一道微弱的枷锁,暂时禁锢了林悦周身那无形的涟漪。艾文通过图书馆赋予的底层权限,能清晰地“看”到那些原本因她情绪波动而紊乱、扩散的异常能量丝线,在触碰到手链散发的稳定场时,变得温顺、回缩,重新缠绕在她身边,形成一个相对平静,却依旧存在的“茧”。
这是一种治标不治本的平衡。林悦的精神状态,是维持这个平衡的关键。
艾文开始了他的“监测”。他定期与林悦联系,有时是帮忙查看新的租房信息(拆迁日期日益临近),有时是借口路过送些水果,有时只是简单的问候。他的接触保持着一种有意识的频率和距离,既不过分热情引起不适,也不至于让她重新陷入完全的孤立。
在这个过程中,他那冰封的情感荒原上,似乎正在形成一条被反复行走的、冰冷但清晰的小径。路径的一端连接着林悦那充满人间烟火与沉重悲伤的世界,另一端则连接着他自己那非人的空洞与图书馆的冰冷规则。
他发现林悦在努力。努力收拾行李,努力适应即将到来的新环境,努力……活下去。她会在整理旧物时,对着哥哥的遗物发呆很久,然后默默擦掉眼泪,继续打包。她会尝试做新的菜式,虽然味道普通,但那是她试图重建生活秩序的信号。艾文送的黑色手链,她一直戴着,洗澡时才会小心取下。
这些努力,微弱而坚韧,像寒风中摇曳的烛火。艾文无法被温暖,但他能“记录”下这种努力的“能量模式”。通过图书馆的权限,他观察到,当林悦专注于某项具体事务、心态相对平稳时,她周围的异常共鸣最为微弱、稳定。而当她陷入回忆、悲伤难以自抑时,那黑曜石的稳定场便会承受压力,异常波动会明显加剧。
这印证了图书馆的推测,也让他对自己的“任务”有了更具体的理解:他需要帮助林悦维持这种脆弱的平静。
然而,平静总是短暂的。
一天晚上,艾文正在出租屋里翻阅那本诗集,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林悦的号码。他接通,对面传来的却不是林悦的声音,而是一种压抑的、带着恐惧的哭泣和急促的喘息。
“艾……艾文?是……是你吗?”林悦的声音断断续续,充满了无助。
“是我。怎么了?”艾文的语气瞬间绷紧,虽然缺乏波澜,但语速加快了。
“我……我不知道……东西……家里的东西在动……我听到……听到有人在叫我……不是我哥哥的声音……”她的声音带着哭腔,背景里似乎传来细微的、瓷器碰撞的声响。
异常波动失控了!黑曜石也压制不住了!
艾文没有多问。“待在房间别动,锁好门。我马上到。”
他抓起外套,冲出房门。夜晚的冷风灌入衣领,他却感觉不到寒意,只有一种冰冷的紧迫感。他一边跑,一边尝试调动那有限的规则权限,感知林悦那边的状况。在他的“视野”中,代表林悦的那个“弱共鸣体”光点,此刻正被一团混乱、躁动的能量漩涡所包裹,光芒明灭不定,极不稳定。
当他赶到那栋旧楼下时,不需要权限,他也能用肉眼看到异常——林悦家所在的三楼窗户,窗帘后面,光影正在不规律地剧烈闪烁,像是接触不良的灯泡,又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快速移动遮挡了光线。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楼,敲响了林悦的房门。“林悦!是我,艾文!”
里面传来跌跌撞撞的脚步声,门锁被慌乱地打开。林悦脸色惨白如纸,头发凌乱,眼神里充满了极度的恐惧。她一把将艾文拉进屋内,立刻反锁了门,背靠着门板大口喘息。
屋内一片狼藉。椅子翻倒在地,桌上的水杯滚落在地毯上,水渍蜿蜒。几本书散落在墙角,像是被无形的手胡乱扔出去的。空气中残留着一种淡淡的、类似于图书馆里的冷香,但更加稀薄、混乱。
“它……它们又来了……”林悦指着空荡荡的客厅,声音颤抖,“刚才……刚才电视自己开了,全是雪花……还有脚步声……就在我身后……”
艾文的目光扫过屋内。在他的规则感知下,能看到那些失控的异常能量如同无头苍蝇般在房间里乱窜,撞击着墙壁、家具,也冲击着林悦脆弱的精神。黑曜石手链的光芒已经黯淡到了极点,几乎要被这狂暴的能量潮汐淹没。
这样下去不行。林悦的精神会先于肉体崩溃。
他必须做点什么。不仅仅是观察和记录。
他想起了图书馆给予的、关于稳定“异常共鸣体”的基础准则之一:强大的、稳定的外部意识场,可以帮助引导和安抚紊乱的能量。
他的意识,经过“本源”洪流的冲刷和“拾遗”力量的浸染,虽然情感匮乏,但其“结构强度”和与规则的“亲和度”,远非常人可比。
他没有更好的办法。
“看着我,林悦。”艾文走到她面前,双手按住她剧烈颤抖的肩膀,强迫她与自己对视。他的眼神依旧空洞,但此刻却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试图吸纳她的恐慌。
林悦被迫看向他那双缺乏生气的眼睛,最初的恐惧之后,是一种被冰冷镇住的茫然。
艾文开始集中精神。他不再去感受(因为他几乎感受不到),而是去“模拟”。模拟他在图书馆规则洪流中体验到的那种绝对秩序,模拟真正管理员林川在最后时刻,为了守护而燃烧自身存在所散发出的那种坚定、纯粹的意念波动。他将自己变成一个冰冷的、有序的“规则锚点”。
他引导着体内那源自图书馆权限的、微弱但本质极高的规则力量,以一种极其精细、小心翼翼的方式,向外扩散,如同张开一张无形的大网,试图笼罩住整个房间,尤其是林悦周围。
这个过程极其耗费心神。他感觉自己像在用手工编织闪电,稍有不慎,不仅无法安抚,反而可能引火烧身,或者对林悦造成更深的伤害。
混乱的能量流撞击在他张开的意识场上,发出无声的轰鸣。艾文的身体微微晃动,脸色更加苍白,但他维持着那个姿势和眼神,稳固着那个无形的“锚点”。
渐渐地,奇迹发生了。
那些狂躁的异常能量,在接触到艾文那冰冷、有序的意识场后,像是狂暴的野兽遇到了更强大的掠食者,又像是混乱的磁粉被强大的磁场重新排列,开始逐渐减缓速度,变得有序,不再胡乱冲撞。房间内闪烁的光影稳定下来,那种无形的压力感开始消退。
林悦感觉那几乎要撕裂她耳膜的幻听和如影随形的窥视感,如同退潮般缓缓消失。她看着近在咫尺的艾文,看着他那双空洞却仿佛蕴含着奇异力量的眼睛,看着他额角渗出的、与他冰冷气质不符的细密汗珠,心中的恐惧一点点被一种难以置信的惊愕所取代。
他……在做什么?他到底是什么人?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房间内最后一丝紊乱的能量也平息下来,恢复了夜晚应有的寂静。只有翻倒的家具和地上的水渍,证明着刚才发生的一切并非幻觉。
艾文缓缓松开了按着林悦肩膀的手,向后踉跄了一步,扶住了墙壁。一阵强烈的虚脱感袭来,大脑像是被抽空了一样。强行调用规则力量进行如此精细的操作,对他的负担极大。
“结……结束了?”林悦的声音依旧带着颤抖,但比之前稳定了许多。
艾文点了点头,呼吸有些急促。“暂时。”
林悦看着他虚弱的样子,犹豫了一下,去厨房倒了一杯水,递给他。“你……你没事吧?”
艾文接过水杯,手指有些发颤。他喝了一口,冰凉的液体划过喉咙,稍微缓解了那种精神上的灼热感。“没事。”
两人沉默地坐在一片狼藉的客厅里。劫后余生的氛围弥漫着,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诡异。
“刚才……那到底是什么?”林悦终于问出了这个压在心底的问题,她看着艾文,眼神复杂,“还有你……你和我哥哥,你们……是不是一样的人?”
艾文看着杯中晃动的水面,沉默了许久。他知道,简单的谎言已经无法维持。林悦亲身经历了这些,她有权知道一部分真相。
“我和你哥哥,接触过同一个……地方。”他选择了一个模糊的词语,“那里的一些东西,留下了一些痕迹。在你哥哥身上,也在……我身上。而你,因为和他的血缘关系,被这些痕迹……影响了。”
他没有提“活体图书馆”,没有提“规则”和“归档”,只用了“地方”和“痕迹”这样相对容易理解的词汇。
林悦消化着这些话,脸色变幻。“所以……我哥哥的失踪,和这个‘地方’有关?他不是普通的失踪,对不对?”
“对。”艾文给出了肯定的答复,“他为了阻止一些事情,留在了那里。”
林悦闭上了眼睛,泪水无声滑落。这一次,悲伤中似乎多了一丝明悟。二十年的迷雾,似乎被拨开了一角,虽然露出的真相更加残酷,但至少,不再是完全的无知。
她再次看向艾文:“那你……你也是‘留在’那里的人吗?”
艾文摇了摇头,声音低沉:“我……逃出来了。带着伤。”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那里空荡荡的。
林悦看着他空洞的眼神,似乎明白了什么。她不再追问。有些伤痕,无法用语言描述。
“谢谢你……刚才救了我。”她低声说。
艾文没有回应。他只是在履行“交易”,也是在回应林川的托付。但他那冰封的内心,在经历了刚才那场精神层面的“搏斗”后,似乎对“连接”这个词,有了更具体、更沉重的理解。
他帮助稳定了林悦的异常共鸣,但这次事件也像一块投入湖面的石头,在他与林悦之间,在他与图书馆的交易之中,激起了新的、不可预测的涟漪。
而图书馆那无形的目光,想必已经完整记录下了这一切——包括他超越“监测”范围,主动干预的行为。下一次“交易”的价码,或许会因此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