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限”。
林姐留下的这个词,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艾文疲惫混乱的脑海中漾开一圈圈不安的涟漪。界限?什么界限?空间的?时间的?还是……规则本身的?
他蜷缩在出租屋冰冷的被子里,身体残留着昨夜极寒的颤栗,思维却无法停止运转。试用期的最后一夜。“它”最活跃的时候。所有的警告似乎都在指向一个终点——要么通过考验,要么……彻底沉沦在这无尽的诡异之夜。
晚上十一点五十分,当他再次走向“邻里家”便利店时,脚步虚浮,感觉自己更像一个走向刑场的囚犯,而非一个即将结束试用期的员工。店门的白光此刻在他眼中,森冷如骨。
林姐已经在等他了。她的脸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眼神深处压抑着某种决绝的东西。她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交接,而是示意艾文跟她走到店堂中央,远离了收银台和所有货架。
“听着,艾文,”她的声音低沉而严肃,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今晚不一样。‘它’会不遗余力地打破平衡。规则依然是你的盾,但今晚,盾可能会裂。”
她深吸一口气,继续道:“‘界限’,指的是‘它’所能直接影响的范围,以及规则效力最薄弱的那个‘点’。这个点……每晚都在变化,可能在储物间门口,可能在某个货架之间,也可能……”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整个店堂,“就在你脚下。”
“当‘界限’变得模糊,当你感觉周围的空间开始‘不对劲’,当你发现规则在某些地方似乎失效了……那就是‘它’在试图将你拉入它的领域。”林姐紧紧盯着艾文的眼睛,“到那时,硬币的响声可能也会变得微弱。你能依靠的,只有你对‘异常’的感知,和你自己的判断。记住,无论如何,不要被拖进去!一旦越过那条无形的线,你可能就再也回不来了。”
艾文感觉喉咙发干,他艰难地问道:“那我该怎么识别那个‘点’?”
“没有固定的特征。”林姐摇头,“可能是温度的骤变,可能是声音的失真,也可能是光影的扭曲……甚至可能是你突然产生的、毫无来由的强烈情绪。相信你的直觉,艾文,前几晚你已经证明了你拥有它。今晚,把它磨到最锋利。”
她将钥匙重重地拍在艾文手里,力道大得惊人。“祝你好运。希望明天……还能见到你。”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背影决绝,仿佛在告别。
店内只剩下艾文一人,以及一种前所未有的、几乎实质化的沉重压力。他立刻检查了收银台抽屉——三枚硬币安静地躺着,但当他触碰到它们时,指尖传来一种异样的粘稠感,仿佛空气的阻力变大了。
他毫不犹豫地打开了所有备用灯,昏黄的光晕连成一片,试图驱散那无形的阴霾。他知道,这也许只是心理安慰。
午夜钟声在死寂中仿佛从未敲响。店内的空气似乎停止了流动,带着一种胶着的、令人窒息的质感。艾文感到自己的感官被提升到了极限,耳朵捕捉着最细微的声响,眼睛扫视着每一个角落,皮肤感受着每一丝气流的变化。
凌晨一点左右,第一波试探来了。
他正站在饮料区附近,忽然感到一阵强烈的、毫无来由的悲伤涌上心头,眼眶瞬间湿润,几乎要落下泪来。这情绪来得如此突兀猛烈,与他自身的恐惧和紧张截然不同。他猛地惊觉,迅速后退了几步。就在他退开的瞬间,那股莫名的悲伤潮水般退去,仿佛从未出现过。
是这里吗?刚才站立的地方,就是今晚界限模糊的“点”之一?它在利用情绪作为诱饵?
他不敢停留,标记下那个位置,继续移动。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类似的“异常点”开始零星出现。
在零食区第三排货架前,他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高温,仿佛站在打开的烤箱门前,但周围的空气实际上依旧清凉。他立刻避开。
在关东煮锅旁边,他听到一阵极其微弱、仿佛来自遥远地方的孩童笑声,笑声甜美,却让他毛骨悚然。他捂住耳朵,快速离开那个区域。
在面向街道的玻璃门前,他看到门外本应静止的夜景,如同电视信号不良般闪烁、扭曲了一瞬,映出了某种难以名状的、蠕动的阴影。他立刻转身,不敢再看。
这些“点”如同黑暗水域中潜伏的水雷,随时可能引爆。艾文像一只受惊的鹿,在店内有限的空间里艰难地穿梭,依靠着愈发敏锐的直觉和备用灯光晕的庇护,躲避着这些无形的陷阱。三枚硬币一直被他紧紧攥在手心,已经被汗水浸湿。
凌晨两点十七分,瓶装水禁令时间。艾文警惕地站在收银台附近,一个相对“安全”的区域。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就在他以为灰色大衣顾客依旧不会出现时——
电子提示音,响了。
一个穿着灰色大衣的高大身影,无声无息地站在了入口处。和之前模糊的印象不同,这一次,艾文清晰地看到了它——大衣是那种毫无生气的深灰,下摆长及脚踝,看不到脚。它的脸孔隐藏在竖起的衣领和某种阴影之下,只有一种空洞的、被注视的感觉传来。
它没有走向饮料区,而是径直地、缓慢地,朝着收银台走来。
艾文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守则只说了禁止售卖瓶装水,并告知“售罄”,但没说过如果它直接靠近收银台该怎么办!
灰色大衣在收银台前停下,隔着台面,那无形的“视线”落在艾文身上。一股难以形容的寒意弥漫开来,不是温度的降低,而是一种生命气息被剥夺的冰冷。
它抬起一只带着同样灰色手套的手,指向收银台后方货架上的某种商品——那并不是瓶装水。
艾文顺着它指的方向看去,是那包无标签的红色包装食品!它不知何时又出现了,静静地躺在那里,红得刺眼!
规则第三条:不要触碰、不要移动,更不要试图查看成分表。假装它不存在。
可现在,“它”直接指向了那个不该存在的东西!
灰色大衣的身影似乎微微晃动了一下,艾文感到周围的空气开始震颤,备用灯的光晕也开始明灭不定,仿佛电压不稳。他意识到,这个收银台前方,此刻正在变成一个巨大的、界限模糊的“点”!规则在这里的效力正在减弱!
不能让它得逞!不能在这个“点”与它纠缠!
艾文猛地将手中三枚硬币全部握住,用尽全身力气,将它们狠狠砸在收银台的金属台面上!
“哐!!!”
一声巨响,远超平时的碰撞声骤然爆发,带着一种金属的悲鸣和某种无形的冲击力!
灰色大衣的身影剧烈地扭曲、闪烁了一下,如同信号不良的电视图像。它指向红色包装的手停滞在半空。周围震颤的空气和明灭的灯光也瞬间稳定了下来。
趁着这个间隙,艾文毫不犹豫,转身就向店堂后方,储物间的方向跑去!那里通常相对“干净”,他必须离开这个正在失控的“点”!
然而,当他冲到储物间门口时,却猛地刹住了脚步。
储物间的门……开着一条缝。
里面没有光,只有浓得化不开的黑暗。而一股强大的、冰冷的吸力,正从门缝里源源不断地涌出,拉扯着他的衣角,诱惑着他踏入那片未知的黑暗。
门的另一边,传来了一个声音,是林姐的声音,充满了焦急和关切:“艾文!快进来!外面危险!到这里来就安全了!”
声音如此逼真,如此急切。
但艾文记得,林姐从未在夜晚进入过储物间,也绝不会在他当班时出现在里面。更重要的是,守则第七条明确说过:储物间的门只能从外面打开!
这是一个陷阱!储物间门口,就是今晚最危险的那个“界限”模糊点!“它”在模仿林姐的声音,试图将他拉入那扇本应只能从外部开启的门后!
艾文死死抓住门框,抵抗着那股强大的吸力和声音的蛊惑。他手中已经没有硬币了,它们都被留在了收银台。
他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他猛地抬起头,对着那扇敞开的、散发着不祥的门缝,用尽最后的力气和意志,发出一声怒吼:
“不!!”
仿佛玻璃碎裂的声响在意识中炸开。
门缝后的吸力瞬间消失,林姐焦急的呼唤也戛然而止。储物间的门在他面前,“砰”地一声重重关上,严丝合缝,恢复了原状。
艾文脱力地靠在冰冷的门板上,滑坐在地,浑身都被冷汗浸透,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他赌对了。在规则失效的“界限”点,他依靠自己的判断,守住了最后的防线。
店内,似乎恢复了平静。备用灯稳定地亮着,冰柜重新开始嗡鸣。
他艰难地爬起身,走回收银台。三枚硬币还躺在台面上,似乎比之前更加暗淡了。
凌晨四点,校服女孩准时出现,交易过程平静得近乎诡异。艾文麻木地完成流程,将那张褪色的纸币放入抽屉。
当早晨六点的阳光透过玻璃门,林姐推门而入时,看到的是瘫坐在收银台后、眼神空洞却带着一丝劫后余生坚定的艾文,以及台面上那三枚仿佛耗尽力量的硬币。
林姐什么也没问,只是默默地将硬币收起,锁进抽屉。她看着艾文,缓缓地点了点头。
“你通过了。”
艾文抬起头,看向窗外逐渐苏醒的世界。试用期结束了,但他知道,真正的考验,或许才刚刚开始。界限已然存在,而“它”的侵蚀,永远不会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