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见苏清瑶为租铺面之事受挫,心中已有计较。他不动声色,唤来贴身小厮,低声吩咐道:“去,将县衙的张捕头悄悄请来,莫要声张。”
小厮领命而去。不多时,张捕头便跟着小厮,从侧门悄然而入。他一见凌云,未等开口,脸上已先露出几分惶恐之色,躬身道:“小的张成,参见凌大人。不知大人唤小的前来,有何差遣?” 这张捕头,正是去年被郑举人收买,设计陷害凌云,后被凌父拿住把柄,跪地求饶才得以保全的那位。此刻再见凌云,旧事涌上心头,自是忐忑不安。
凌云看他这般模样,心中冷笑,面上却平和,示意他起身,淡淡道:“张捕头不必紧张,今日唤你来,并非追究旧事。只是有一事,需你相助。”
张成闻言,心下稍安,忙道:“大人但有吩咐,小的万死不辞!”
“我且问你,”凌云目光微凝,“你与那郑举人家的管家,可还熟识?”
张成身子一颤,脸色瞬间又白了三分。去年凌父设计让郑家管家“被失踪”,他可是知情者之一,甚至差点成了帮凶。他噗通一声又跪了下去,声音发颤:“大人明鉴!小的……小的早已与那郑家划清界限,再无私下来往!昔日之事,皆是小的猪油蒙了心,大人您大人有大量……”
凌云见他如此,知他误会了自己要翻旧账,打断道:“起来说话。本官说了,不是追究。那管家虽‘失踪’了,他在本地的妻小,如今可还安在?你可有办法联系上?”
张成这才战战兢兢地爬起来,擦了擦额角的汗,回道:“回大人,那管家的浑家带着一双儿女,仍在城南旧宅居住,日子过得……颇为清苦。小的……小的倒是认得路。”
“好。”凌云眼中闪过一丝锐光,“你去找那妇人,晓以利害,就说其夫失踪一年,生死不明,恐已遭不测。让她写张状子,递到县衙,告郑举人家谋害其夫,请求官府查明。”
张成一愣,不解道:“大人,这……王明府高升后,如今县衙是县丞二老爷主事。二老爷素来……素来与郑举人有些交情,这状子递上去,恐怕……石沉大海啊。”
凌云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县衙若不受理,或是敷衍了事,你就点拨那妇人,让她直接去州衙,击登闻鼓,告到本官这里来!”
张成恍然大悟,脸上顿时露出钦佩之色,竖起大拇指赞道:“高!大人此计实在是高!如此一来,既能让那郑家焦头烂额,又能显得大人您为民做主,不畏豪强!小的这就去办,定将此事办得妥帖!”
正说话间,小厮又来禀报:“老爷,门外郑举人求见。”
凌云与张成对视一眼,皆感意外。这郑举人往日与自己势同水火,今日竟主动上门?凌云略一沉吟,道:“请他进来。”如今他身为州衙司法参军,倒也不怕郑举人耍什么花样。
不多时,只见郑举人穿着一身略显朴素的深色直裰,身后跟着两个家仆,押着一个被五花大绑、嘴里塞着破布的中年汉子,步履匆匆地走了进来。一见到端坐堂上的凌云,郑举人竟抢先一步,撩起前襟,便要行大礼参拜,口中高声道:“劣绅郑德明,叩见凌参军凌大人!家教不严,致使恶仆冲撞了贵府苏姨娘,特绑了这厮,前来向大人请罪!”
这一幕,不仅让张捕头目瞪口呆,连凌云也颇感诧异。郑举人前倨后恭,姿态放得如此之低,所为何来?
郑举人见凌云不语,又指着那被绑的汉子痛心疾首道:“大人明鉴!就是这不开眼的东西,昨日竟敢对苏姨娘言语不敬,拒绝租赁铺面!老夫得知后,愤慨不已,已将这恶奴重重责罚,今日特送来交由大人发落!” 说罢,又从袖中取出一份文书,双手奉上,“此为那临街铺面的地契,老夫愿以最低租金,租与贵府使用,权当赔罪,万望大人海涵。”
凌云心念电转,已隐约猜到几分。定是郑举人听闻自己升任州司法参军,又知王知远升了监察使,权势更胜往昔,生怕自己秋后算账,尤其担心影响其子郑秀才今年的科考前程(科考需地方官出具“身家清白”的证明),故而才来了这么一出“负荆请罪”,企图缓和关系。
凌云心中冷笑,这郑举人倒是能屈能伸。他面上却不露分毫,淡淡道:“何必行此大礼,快快请起。下人无状,惩戒一番便是,何须劳动举人亲至。这地契……”他略作沉吟,“既然举人盛情,本官便代家人收下,租金按市价给付即可。” 他决定先收下地契,稳住郑举人,免得其狗急跳墙。至于旧怨,来日方长。
郑举人见凌云收下地契,语气缓和,心中一块石头落地,又说了许多赔罪的话,方才带着那“恶仆”告辞离去。
郑举人一走,张捕头便急道:“大人!您就这么放过他了?这老小子分明是见风使舵,怕您报复他儿子前程!”
凌云阴恻恻一笑,摆手止住他的话头:“急什么?猫捉老鼠,一口咬死有何趣味?你且按我吩咐,先去办好那管家妻小告状之事。另外,”他压低声音,“近日多留意县衙二老爷的言行举动,有何异常,随时报我。”
张成虽不解其深意,但见凌云胸有成竹,连忙应道:“是,小的明白!”
张成前脚刚走,小厮又来报:“老爷,县衙二老爷来访。”
凌云眉头一挑,今日还真是“宾客盈门”。这二老爷(县丞)往日与郑举人走得近,对自己这“王知县爱将”也多有排挤,今日竟也来了?他整了整衣袍:“请。”
只见二老爷满脸堆笑地走了进来,全然不见往日倨傲,拱手道:“凌贤弟!不不,凌大人!昔日下官……不不,是卑职有眼无珠,多有得罪,还望凌大人海涵,千万莫要与卑职一般见识!” 言语谦卑,近乎谄媚。
原来,这二老爷本不愿来,觉得同是朝廷命官,凌云也奈何不了他。但其心腹师爷点醒他:王知县已高升监察使,权柄赫赫,凌云是其心腹旧部,如今又掌州级刑名,若记恨前嫌,随便寻个由头参他一本,或是卡住县里上报的刑名案件,都够他喝一壶的。二老爷思前想后,这才硬着头皮前来赔罪。
凌云虚与委蛇地应付了几句,送走了这位前倨后恭的二老爷。堂内暂时安静下来,凌云与侍立一旁的张成对视一眼,脸上却并无喜色,反而都有些意兴阑珊。这些人的逢迎,并非真心折服,不过是慑于权势罢了。这官场冷暖,可见一斑。
正当此时,小厮再次来报:“老爷,苏氏族长与苏先生来了。”
凌云精神微振,吩咐快请。只见苏氏族长满面红光地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已换上一身干净吏员服饰、神情恭谨的苏小吏。族长一见面便深深作揖:“老朽携小侄,特来拜谢凌大人提携之恩!守诚能得大人赏识,入州衙效力,实乃我苏氏一门之荣!” 说罢,又让苏守诚将吏部文书等一应凭证呈上。
凌云勉励了苏守诚几句,忽想起一事,对苏族长道:“族长,还有一事需劳烦您。清瑶父亲,苏员外近日心绪不佳,似有出世之念,还望族长回去后,多加劝解。家有一老,如有一宝,何必轻言方外?”
苏族长闻言,立刻拍着胸脯保证:“大人放心!此事包在老朽身上!定将我那不争气的族弟劝回头!绝不敢让他耽误了清瑶侄女的前程,更不敢有损大人清誉!” 马屁拍得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