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灯洒在百家湖如镜的湖面上,泛出粼粼银白。
夜晚也会有人选择乘坐小型游轮,兜圈的绕着百家湖转一转,欣赏湖光,仿佛只是为了与这夜色多待一会儿,一会儿,结束便会有船靠岸。
靠岸前,游轮缓缓驶向码头,发动机提前收敛气息而变得轻柔,越往前几乎是一寸一寸的挪近。待距离近到合适程度,工作人员迅速抛出缆绳,围着固定桩缠绕几圈,再打个结实的结。
有的人下船了,踏岸而去。有的人仍驻留在船上。
湖上依旧有船漂泊,船身划过的地方激起水沫,旋即又隐入倒立的楼影之中。行过的痕迹,也只有走过的人知道,静静的记得。
我犹豫要不要开一瓶啤酒,此时迟羽依旧用坚固的牙齿撬开第二瓶。
“你说我是不是矫情啊?竟然跟我曾经鄙视的人一样,找个伴安个家,余生便如此这般,凑合着过去了。”迟羽一股怪腔的说道,随后咕噜咕噜炫酒,喉咙发出闷声的滚动。
迟羽酒量比我好,自然不可能两瓶就醉。或许有些话不适合清醒的时候说,只能借着酒精,娇作不经意间有感而发,才显得顺畅。
我把转着手里未开的酒瓶,淡淡的说:“你只是做你认为正确的事罢了。”
“我不知道什么是正确的事情,”迟羽说:“就像我近乎疯癫的活了快十年,十年,我到现在都不敢说这种剑走偏锋、独树一帜式的活法是正确的。这十年我认为不需要有什么成就,所以碌碌无为,但是看着身边的同事、室友,一个个都走上新的人生、新的生活,反观我这个声称灵魂已摆脱一切束缚的家伙才显得原地不前。我承认我迷茫了,我对我从前的生活产生了质疑,以至于我陷入无比痛苦的焦虑,难道自己曾经选择的方式真的不对?”
“没有必要因为别人而质疑自己。”
“I know I know,”迟羽飙了几个英文,“但是我眼睛长在外面,而我又是肉体凡胎的人,我不可能完全不受外界影响。事实上,我们自出生就是经过他人来了解自己,现在我身边好多比我大的,比我只大个一两岁的,甚至比我小一点的,都或多或少有了概定的归宿。我又独自一人放飞自我的游荡人世许多年,我很难不动摇。”
她说出这些话,起初我是诧异的,因为当初在成都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迟羽已然在我的记忆里定下了不受限制、从心所欲的标签,与我内心深处某些声音相交呼应。如今她动摇了,甚至说改道了,我不由得产生某些不安。
我说:“你觉得你结婚之后,你会幸福吗?”
迟羽想了想,“不知道哦,未来的事谁也说不准。但是我目前看来,我是挺稳定的,对方家里人待我还算好,我和他也没太多性格上的对立,双方家庭条件相当,已经可以了。而我也的确大大的缓解了无可归宿的飘零感。”
“你快乐就好。”顿了顿,我想了一下,又说:“你们婚后的生活,生娃啊,供孩子上学啊之类的,这些压力你考虑过吗?”
迟羽点点头,“有啊,是顶焦虑的,对比之前无依无靠的那种孤单式焦虑,是不同的感觉哩。但是这些我感觉还行,又不是我一个人面对。”
她的话音落入夜色,我陷入沉思。
四周忽只剩下湖水被船底割裂的微响,夜跑爱好者经过的脚步传来震荡。
我捏着手中未开的酒瓶,冰凉的瓶身渐渐染上掌心的温度,终究没有打开。
湖上最后一艘游轮悬在离岸的湖面上,静置许久,风一吹,竟开始摇晃了。
挂在船舷上的一盏渔灯明灭,唯有桥灯的倒影,还在墨色的水面上,碎成一片长长寂静的银白。
……
……
迟羽喝了很多。我从没见她醉成这样,与那次不同,迟羽这次是真醉,其酒后行为比微醺和清醒状态更恐怖。
“新年快乐呀,嗝~新年快乐呀。”迟羽醉醺醺的冲到一对陌生男女面前,语气含糊,拱手祝贺道。
那对男女尴尬的相视一眼,视若无睹的走开了。
我叹口气,过去搀扶:“新年个啥呀,刘德华距离解冻还远呢。”
迟羽又打了个富含酒气的闷嗝,随后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脑袋歪在我肩上:“我这不想这,在我有生之年赶紧过个年嘛。”
“你啥时候死?”
“今晚。”
“马上快第二天早上了。”
“那就是天亮之前。”
我估摸,这里的死是有八成是假的,也许不是肉体上的死,更不是生理现象上的死。这里的死可能指某种概念,是一种变化的描述。
打的的到了,我扶着迟羽上车。
本想问她家住哪,直接送她回家不好吗,然后自己再打的回来。可是迟羽坚持不回家,说一旦回家就不能疯疯癫癫了,更不想让家里人看到自己醉成泥一样。
我问她接下来打算住哪,她咬字模糊的说“厕所”。
“你要上厕所?”
“不不不,住厕所好,睡觉的同时可以拉屎。”
我捂额,“除了厕所,你还有其他什么备选方案吗?”
迟羽回答:“墓地。”
无奈,我只能在附近找一个比较可靠且环境还算可以的宾馆,暂且让她住下。
宾馆大门上方,一排亚克力发光的字体将横向渐变的颜色投向地面,门口红地毯以外的面积,山水纹路的大理石地砖上光怪陆离。
出租车在马路牙子边上停下,后座的门打开,迟羽俯身探出头,长呕一声,浑浊的液体悬瀑直下,落地成滩。
我在车内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师傅也很耐心的给我们时间缓缓。
迟羽吐过之后,又对着外面干呕两下。我掏出随身携带的面纸给她擦了擦嘴,一边擦拭,一边说道:“不知你今晚是否愿意死在宾馆里。”
“可以,”迟羽出乎意料的回答,大大咧咧的拍了下坐垫,扯着嗓子大喊:“我今晚就要在这被操.死!”
师傅透过后视镜瞥了一眼。
我面露难色,开始踌躇,自己要不要送她进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