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想,瞬间反应过来。坏事了,她之前给我的眼神就是在暗示我挺身而出,结果我打了退堂鼓。现在她恼了,这恼意像寒气一般,丝丝缕缕渗过来。
连忙跟上去,她走得很快,步履踩在行走与奔跑模糊的边界线上。我扛着那架笨重的梯子,喘息着小跑,好不容易才勉强与她并肩。
街灯光晕在人行道的砖面上晕开,拉长又缩短我们交错的影子。行人在我们两侧匆匆流过,面孔模糊,声音也模糊。我努力调整着脚步与她同频,侧头看她。她的侧脸在街灯下格外清晰,也格外冷硬,没有任何情绪的波纹。一甩一摆的手臂和锤子似的踏步无不喧嚣着不满。
有些可笑。我的身体追上了她,思绪还陷在方才一幕,笨拙得找不到一句合适的话。就这样,两人无言的并肩走着,只有脚步声和梯子偶尔的吱呀声在夜色里回响。
穿过一条斑马线,踏上对面人行道的一瞬,身侧的信号灯恰好由绿转红。红色站立的小人,像一道禁令。魏语突然停下,我迟钝半拍,刹不住脚,一下子冲到了她前面两步远的地方。
“你跟过来干什么?”魏语口气生冷道,像初冬的冰凌,看都没看我一眼,视线像是笔直的激光,平行的射向前方的街景。
我说:“还梯子啊。”
“你还啊。” 话尾音调平平,听不出起伏。
“你不去吗?”
魏语深吸一口气,眉宇间那点极力压制的厌烦终于清晰可见。“我本来是要去的,但是你走的那么急,我还以为你要自己去呢。”
我哑然,话中的意思切开了所有遮掩,赤裸裸的摊在路灯下。一时间,所有辩解都堵在喉咙里,最终只能挤出干巴巴的安抚:“我这不是怕你没面子吗?“
魏语双手叉腰,猛地转头,怒目圆瞪的注视我。虹膜边缘在路灯下泛出冰冷光泽,仿佛结了一层薄霜,缩小的瞳孔又像烧红的子弹射过来,打中我的脑门。
“你不上来才是真的让我没面子,你知道我一个人在哪里面对一群人的围观和几个神经病的冒失,我有多尴尬吗!”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姜言,你有没有想过?你退缩无能的样子,懦弱又自私,真的很欠打!”
这话像一记重锤,砸得我耳膜嗡嗡作响。于是周身流过的陌生身影,来自四面八方大同小异的街道嘈杂,马路上的汽鸣,昏黄的光灌入我的眼睛。混杂着羞恼和被戳中痛处的火气,腾的一下从心底窜了上来。
我咬了咬牙,别过头,避开她那能灼穿灵魂的目光:“你凶什么,我又不是真的不在乎你。 “
“对,”魏语的声音陡然降了下来,比刚才的嘶吼更冷,更沉,像冻透的石头砸在冰面上:“你的行为和思想是脱轨的,然而我只能从你的行为判断你这个人。不好意思,你让我失望了。”
那“失望”二字轻飘飘落下,带着千钧之力,砸得我心脏猛地一缩。
我所固执认定的,爱一个人如果不能爱对方的缺点,那就不是爱。那爱便如同精心搭建的沙堡,只容得下完美无瑕的贝壳,却经不起一丝真实海浪的舔舐。
这一晚,城市像个巨大的、不透气的蒸笼,闷热充斥这个夜,送走了日光,更容易触摸到手间的冰冷。
被自己喜欢的人否定的感觉,真不好受。
之后好长一段的沉默,我侧低着头,梯子有种滑落的迹象,被我扶正了。硌的我肘真疼,我只在乎自己怎么委屈的像是偷钱被家长教训一顿的小孩一样。我有错,我的错在我看来不是什么大不了。也许她看的比我重,她思维缜密,也许这其中延伸到各种可能性的许许多多。
但是我都没心思去推算了,耳听,她还没走,我也就这么没底的站着。
究竟为什么这么难受,我也不是没被骂过,但就特么比吃了排泄物还难受。不就是被骂了吗,可这羞辱感……
半天,我挪动脚步,视线故意绕过她,从她静止的下巴溜过去。我走在她前头了,我头也不回,步伐比我手中的不锈钢折叠梯还要沉重。我淡淡的说:“我自己去还吧。”
当时我给我自己的行为定义为冷酷的示威,现在看来就是置气。难以启齿,我还是希望她这时候能服个软,过来求和。只是我没等到,然后就当我没这个想法。
渐渐的,我离她越来越远。
直到我站在第二道十字路口,我回头,那里已经没有一个失望至极的姑娘苦苦守候了。一枚盏亮的路灯,投下的光圈平坦,无人从那里走过,似乎专门为某个人留的。只是那个人现在自己走了,她终于没有主动,我也该品尝到这样一种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