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从厨房碗柜里拿出两个干净的碗,铁着脸放到饭桌上,“饭在锅头,个人舀。筷子在灶房头,个人去拿。”
我和魏语后脑冒汗,实际上她完全可以直接让我们自己去拿碗的,但是她偏偏从厨房拿过来,再让我们自己端着碗去厨房。这就很莫名其妙,先不说待客之道的问题,行为上就不是很欢迎我们。
婆婆坐到板凳上,端起碗筷,突然瞄了小馨一眼,依旧冰冷着脸问道:“小馨儿啊,吃老饭没得嘛?”
小馨在婆婆严肃的目光中欣喜的跳了跳,“我在爷爷屋头吃过咯!”
“你都吃过老,看会儿电视不嘛。”婆婆说着,从她板凳旁的竹椅拿起遥控器。
“要得要得,我要看《熊出没》。”小馨欢呼雀跃,一蹦一跳的坐到婆婆对面的板凳上,穿着雨靴的双脚悬空,背对饭桌,她面就是电视机。
婆婆按下开启,老式电视的屏幕浮现一串英文,然后播放新闻联播。
“《熊出没》在哪个台来着哦,婆婆搞忘咯。”婆婆把遥控器递给小馨,小馨伸出小手接住。
之后,切频的停顿和不同节目交替的声音,以及婆婆吃饭时筷子与碗的交响回荡在这简陋的房间里。
看的出来小馨和这个婆婆混的很熟,她们一老一小,一个肃穆,一个活泼,就像冰与火,两个合不到一块儿的东西相处的融洽。
我和魏语一时说不上是什么心情,感觉就像从《重庆森林》穿越到《乡村爱情》,一时还无法适应过来。
魏语去厨房盛饭了,我跟上去。
之前由于紧张,还没怎么好好观察一下这里的环境。
婆婆住的屋子不仅仅是简陋,用土陋来形容或许更贴切。
地上可以说没有铺地板,坑坑洼洼的,都是踩硬发黑的土,虽然不影响行走,但也不怎么舒服。
从客厅穿梭厨房的那扇门框不知道多久没换了,也许根本没换过。
上面保留着日常生活磕磕碰碰的深浅不一的“皱纹”,时光剥夺色泽,表面黯淡无光,像是被无数双粗糙手掌反复摩挲过的旧书封皮,边角处甚至沁出盐粒般的结晶。
我手贱转了转木门,榫卯节点会像松弛的关节,门轴发出干涩的呻吟,咯吱咯吱刺耳的锐响。
走进厨房,干柴、灰尘和灼烧的气息,连同这座村屋特有的陈旧映入嗅觉。
灶具是传统的土灶,灶炉张扬着残余的温度,里面的灰可能是这里最新鲜的玩意。紧挨着炉灶的墙壁,焦黑熏染一大片,如一道风干的泪痕蜿蜒而下。
外边的一棵树枝从漏风的窗棂刺入,天花板的边角结着蜘蛛网,遥遥望去,还能看到一只细小的蜘蛛连着丝线倒悬。摇摇欲坠,却似一根未决的剑笔直。
如此苛刻的居住条件,魏语不由的蹙了蹙眉,自言自语:“有点不敢相信现在是21世纪。”
“你在大城市待久了,眼界窄了。”我说:“现在还有很多人连饭都吃不饱,至少婆婆家里还有电视,不是么。”
可能那是这里唯一现代化的家用电器……
两口锅,一个用来炒菜,开水浸了半截,水面漂浮着颗粒的油渍。另一口用来煮饭,里面是白茫茫的熟米。
魏语两根手指捏住躺在里头的盛饭勺,烫的嘶一声,手若受到惊吓的小兔,在空中甩了甩。然后一鼓作气,直接抓起来。
捣鼓一番,下层的米饭翻到上边,热气如咕噜的温泉冒上来。还是热的。
我们各盛一碗,回到客厅。
小馨已经找到少儿频道,光头强手持猎犬在狗熊岭追淦熊大熊二,一口一个“臭狗熊”。
婆婆吃饭像个大家闺秀,筷尖夹菜一样挑起一小撮米,喂到嘴前。
我们选择距离门最近的那一边并排坐下,我在右,魏语在左。我右边是婆婆,魏语左边是小馨。
四个人呈“U”字型环绕一张方桌,不知道当地的座位有没有规矩,我们前方应该是家庭中辈分或地位最高的人来坐。但是那边空空如也,可能屋子里就这几个人。
被暴雨围困的晚餐,就这样迎着哑然和乡土开始了。
不得不说,婆婆的厨艺还是不错的。
去厨房的时候没看到蚝油、料酒这类生活常见的调料,有的只是最基本的柴米油盐,炒出来的菜却格外美味。
魏语这个吃货,看表情多半是吃上劲了,咀嚼速度明显加快。但这是在别人家里,且婆婆不是一般的冷面,所以她努力保持着克制,展现难得的淑女风范。
时间一晃而过,我的碗见底了。
婆婆虽然态度差了点,好歹施舍了饭菜,对我而言是有恩的。我身为新时代新青年,多少还是得礼仪上规矩一些。
筷子横放在碗口,我站起微微欠身,“多谢婆婆给饭吃之恩,姜某无以为报。”
是不是有点夸张了……
婆婆扑克脸看了我一眼,用普通话回道:“些许粗粮,何足挂齿。君等无需介怀。”
婆婆会说普通话?而且还是文言文!
我惊讶的抬起头,魏语也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
婆婆冷静的说,口音变回浓厚的四川话:“莫要惊风火扯嘞,我老倌儿是读过书嘞,我多多少少还是有点文化噻。”
我坐下来,“什么是老倌儿?”
“老倌儿就是老公的意思。”魏语翻译器上线。
“哦,”我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随即像打开话匣子的跟婆婆搭话:“这么说,婆婆也是学富五车。”
“不敢当。”婆婆客气的回了一句,看都不看我一眼,继续细嚼慢咽的吃饭,然后就没有了。
我尴尬的笑了笑,感觉被泼了一盆冷水,嘴角变得不自然。
这就是热脸贴冷屁股吗?心里好冷啊!
魏语问道:“婆婆,你屋头老头儿是不是这儿嘞教书先生?”
我一惊,魏语这话说的是不是不太合适?婆婆明显不想和我们聊那么多,而且婆婆的老公到现在都没出现过,万一不在了,这不是戳别人伤口嘛。
心情不由得紧张起来,然而,越是害怕什么,越是来什么。
婆婆平静的眉梢紧皱,额头若烧脆的木柴布起凌厉皱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