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被乌云吞了一半,丁四的指尖还搭在护腕上。
他能感觉到粗布下那行淡金小字的温度,像块烙铁贴着皮肤——三年前哥哥丁三被笑倒的画面突然窜进脑子,喉结动了动正要开口,地面又颤了。
这次比方才更狠。
院角的腌菜缸“咣当”撞在墙上,半缸酸黄瓜稀里哗啦滚出来;小翠刚端来的凉茶泼了满桌,茶渍在“笑拳门”入门守则上晕开,把“不许偷师”的“偷”字泡成了团墨。
鬼面卫长靠在廊柱上,金属面具蹭着木头发出刺啦声,他抬手按住腰间铁剑,剑鞘上的铜环跟着地面震颤叮当作响。
苏九踉跄两步扶住门框,鞋底碾到颗酸黄瓜,滑得他差点扑进丁四怀里。
他稳住身子,抬头时额角沾了片黄瓜皮,活像贴了块滑稽的膏药:“系统,你丫早说地核要醒啊!”
“叮——”
淡金色光幕准时炸在他眼前,字儿大得晃眼:“检测到楚宫地核异常脉动,判定为前朝‘魂机’启动前兆。当前倒计时:六日十二时辰。”光幕下方还蹦出个红底黑字的感叹号,晃得苏九直揉眼,“温馨提示:宿主作为开派祖师,门派存亡与地核危机强关联,建议速做部署。”
“强关联?合着我刚挂上牌匾,就得给前朝擦屁股?”苏九扯下额角的黄瓜皮,反手弹向光幕——当然弹了个空,“那什么魂机,比菜贩子缺斤少两还麻烦?”他嘀咕着转身,正撞见丁四盯着他手里的光幕发愣,立刻用袖子遮住,“看什么看?本门主在跟老天爷唠嗑呢!”
丁四没接话,目光落在苏九脚边——方才地颤时,苏九怀里掉出张泛黄的绢布,上面用朱砂画着弯弯曲曲的脉络,最中央的红点正随着地面震颤一明一灭,像团烧红的炭。
那是苏九的“幽冥感知”地脉图,他早听影阁情报说过,苏九这怪本事能“看”见地下三寸的动静。
“都过来!”苏九弯腰捡起绢布,手指重重戳在红点上,“三日内安州要震三次,井水得翻黑——方才那下是头阵。”他扫过众人,小翠正蹲在地上捡酸黄瓜,鬼面卫长的铁剑出鞘半寸,丁四的护腕在月光下泛着淡金,“笑拳门刚立,得办件漂亮事镇场子。”
“首件差事分三队。”苏九摸出块破瓦片当黑板,用炭块划拉,“第一队,小翠带俩杂役,查城下暗河——地核要醒,水脉先乱,你顺河摸,准能摸到前朝埋的标记。”小翠刚把酸黄瓜捡进碗,闻言抬头:“先生,暗河有蛇……”“蛇怕你?”苏九嗤笑,“你上个月还揪着菜花蛇尾巴给厨房送菜呢!”
“第二队,老鬼。”他冲鬼面卫长扬下巴,“联络前朝遗民——魂机是大楚皇家玩意儿,没几个老臣知道门道。你面具一戴,往茶馆里一坐,说‘楚宫瓦当缺角’,自然有人凑过来。”鬼面卫长摸了摸面具,金属指节敲出两声闷响,算是应了。
“第三队……”苏九转向丁四,笑得像偷了鸡的狐狸,“丁四跟我,去炸武馆地窖。”
“炸地窖?”丁四皱眉,“你当我是影阁死士?”
“不然呢?”苏九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掀开是三枚黑黢黢的火药雷,“你影阁训练过爆破吧?我可听说,你们炸粮仓时,连老鼠都得给炸成焦脆的。”他把火药雷塞给丁四,“放心,不是真炸塌——试探性爆破。地脉图显示,武馆地窖底下有活土,准是条密道。”
丁四捏着火药雷,指腹蹭过雷身的刻痕——这是影阁特供的“连环爆”,引信烧完前能捏灭。
他抬头看苏九,对方正用炭块在瓦片上画爆破路线,发梢还沾着茶渍:“你就不怕我趁机炸了你?”
“怕啊!”苏九头也不抬,“所以才让你跟我一块儿。你炸我,我先笑你——笑到你手发抖,引信掉地上。”他突然抬头,眼睛在月光下亮得吓人,“再说了,你不笑,但你没动手。从你接护腕那会儿,你心里就痒了——想知道你哥到底怎么被我笑倒的,想看看这破门派能不能翻出点花样。”
丁四的喉结动了动,低头盯着手里的火药雷。
护腕上的“打死不赔”蹭着他手腕,粗布磨得皮肤发疼,倒比影阁的铁锁舒服些。
他突然扯了扯嘴角——这是他三年来第一次想笑。
三日后寅时三刻,武馆后巷飘着露水的腥气。
苏九蹲在墙根,啃着半块葱油饼,看丁四往地窖门缝里塞火药雷。
李虎的武馆招牌在风里晃,“虎啸堂”三个字被露水浸得发暗——这武师前天还跟苏九抢过酱牛肉,这会儿估计还在暖被窝里打呼噜。
“引信留三寸。”苏九含糊不清地说,“烧完刚好炸松砖,别炸飞了房梁——我可赔不起李虎的雕花柱子。”
丁四没应声,指尖快速绕着引信打了个结。
影阁的爆破术在他手里像吃饭喝水,可此刻手心竟有些汗。
他抬头看苏九,对方正把最后半块饼塞进嘴里,油渍沾在嘴角,活像只偷油的耗子。
“点。”苏九抹了把嘴,摸出火折子。
火星溅在引信上,滋滋响着往火药雷窜。
丁四猛地拽着苏九往后退,两人撞进墙根的草堆里。
苏九的草帽飞出去,扣在李虎的尿桶上,“咚”地闷响。
“轰——”
地窖门炸出个窟窿,青砖混着土块簌簌往下掉。
苏九拍掉头上的草屑,拽着丁四往里钻。
火把照过去,地窖深处的土墙塌了半面,露出段青石板台阶,往上看,每块台阶上都刻着字——“笑拳所至,百邪退散”,歪歪扭扭的笔迹跟苏九写护腕时一个德行。
“我去!”苏九举着火把凑近,“这谁刻的?比我家阿黄抓的还丑!”
“苏九!你他妈——”
后巷突然传来暴喝。
李虎裹着件绿绸睡衣冲进来,脚底板沾着泥,手里举着根烧火棍。
他盯着塌了半面的地窖,又看看台阶上的字,再看看苏九头顶的笑拳门旗号(不知谁挂在墙头上的),气得当啷扔了烧火棍:“你这门派还没开张,就把老子的地基拆了?!”
“虎爷消消气!”苏九赔着笑,从怀里摸出块酱牛肉递过去,“这是探宝呢!等找着宝贝,分你十斤牛肉——不,二十斤!”
李虎咬着牛肉瞪他,突然听见地窖里传来“咔——”的一声。
所有人都静了。
火把光顺着台阶往下照,最深处的青石板缓缓裂开,露出扇青铜门。
门纹是九条盘绕的龙,龙目嵌着夜明珠,幽绿幽绿的。
门缝里漏出风,带着股陈腐的土腥气,混着金属摩擦的嗡鸣。
“楚皇……归来……”
机械的、沙哑的声音从门后挤出来,像生锈的齿轮在磨。
丁四的护腕突然发烫,淡金小字亮得刺眼;苏九的地脉图红光暴涨,红点正对着青铜门的方向跳动,频率跟他的心跳一个节奏。
李虎的酱牛肉“啪”地掉在地上。
他盯着青铜门,突然想起茶馆的说书人常讲的话——“大楚皇宫底下,埋着能活过来的魂机,等楚皇归来那天,地脉会抖,青铜门会开……”
“系统!”苏九捏紧地脉图,声音比平时轻了些,“倒计时还剩几天?”
“叮——当前倒计时:五日九时辰。”
月光突然穿透乌云,照在青铜门上。
龙目的夜明珠闪了闪,门后传来更清晰的响动,像是无数齿轮开始转动。
丁四摸向腰间的剑,却触到护腕上的粗布;小翠的暗河队该摸到标记了吧?
鬼面卫长的前朝遗民,该凑过来了吧?
苏九望着青铜门,嘴角又扬起那副玩世不恭的笑。
只是这次,眼底的冷光更浓了些——像块淬了火的铁,藏在笑纹底下。
“得嘞,”他拍了拍丁四的肩,“笑拳门首功,看来要从这扇门里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