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从俄刻阿诺斯处获得的【水循环】神格碎片,以及那份关于世界“消化”神明的沉重真相,卡蒂亚(哈迪斯)踏上了返回冥界的归途。
她的心境与来时已截然不同。
那枚象征着“循环”的神格碎片在掌心散发着微弱的蓝光,此刻却感觉如同烙铁般滚烫。
她选择了一条相对偏僻的路径,沿着冥界与大地交界的灰色区域行进,思绪沉浸在俄刻阿诺斯那绝望的眼神和关于蓬托斯神系消失的惊悚暗示中。
就在她即将踏入冥界入口那片永恒迷雾的前一刻,一个意外却又不完全出乎意料的身影,拦在了她的前方。
是波塞冬。
这位新晋的海王,本该是意气风发、桀骜不驯的模样。
俄刻阿诺斯隐退,蓬托斯神系疑似被“吸收”,理论上,整个海洋世界都应由他一人独掌,再无古老势力的制约。
然而,此刻出现在卡蒂亚眼前的波塞冬,却与想象中大相径庭。
他并未驾驭着狂暴的海啸或威武的海兽,只是独自站在一片荒芜的海岸礁石上,任由带着咸腥味的海风吹拂着他略显凌乱的深蓝色长发。
他那伟岸的身躯依旧充满力量感,但某种支撑着他的、张扬的“气焰”却仿佛熄灭了。
一种近乎颓废的气息笼罩着他。
他的眼神不再锐利如鹰隼,而是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与……空洞。
仿佛在拥有了梦寐以求的广阔海洋后,他却在那片无垠的蔚蓝深处,看到了某种令他战栗、乃至失去所有兴致的景象。
当他的目光落在卡蒂亚身上时,那空洞的眼神骤然聚焦,爆发出强烈的、近乎刺眼的惊讶。
“你……”
波塞冬的声音不像他惯常那般如同海啸轰鸣,反而带着一丝沙哑和迟疑。
他上下打量着卡蒂亚,仿佛在确认一个本不该存在的幻影。
“一个新神?”波塞冬低声自语,眉头紧紧锁起,那表情混杂着困惑和一种更深沉的不安。
“在这种时候……怎么可能……”
随即,他的目光敏锐地捕捉到了卡蒂亚周身那若有若无、却本质纯粹的冥界气息——那是亡魂的静谧、深渊的寒意、以及冥月独有的清冷光辉交织而成的特质。
在察觉到这缕气息的瞬间,波塞冬脸上的所有表情——惊讶、困惑、不安——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重新被一种更加浓厚的、近乎麻木的沉寂所覆盖。
他没有再问任何问题。
没有像往常那样,对与冥界相关的一切流露出惯有的竞争意识或轻蔑。
他甚至没有再看卡蒂亚第二眼。
就仿佛,确认了她与冥界的关联后,一切疑问都有了“合理”的、却让他不愿深究的解释。
波塞冬一言不发,猛地转过身。
他甚至没有动用海王的神力掀起波澜,只是迈开沉重的步伐,一步步走入汹涌的海浪之中,身影很快被深蓝色的海水吞没,消失不见。
只留下那片依旧拍打着礁石的海浪,以及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去的沉默。
卡蒂亚(哈迪斯)静静地站在原地,银色眼眸注视着波塞冬消失的海面,心中波澜起伏。
波塞冬的反应,极不寻常。
他理应张扬,理应炫耀,理应对任何新生的、可能影响权力格局的存在抱有警惕或拉拢之心。
但他没有。
他对“新神”诞生的惊讶,远超常态,仿佛这是一件违背了某种既定规则的事情。
“连波塞冬也……”卡蒂亚(哈迪斯)在心中低语。
俄刻阿诺斯的绝望麻木,波塞冬的颓废沉寂……
所有这些线索,都如同破碎的镜片,从不同角度映照出同一个正在走向衰亡的、病入膏肓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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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林匹斯山巅,在远离众神喧嚣的隐秘偏殿内。
没有侍从,没有华宴,只有凝固般的沉重空气。窗外,象征着宙斯权柄的雷云无声翻滚,却奇异地压抑着雷鸣,仿佛连雷霆本身都在屏息。
波塞冬坐在那里,与平日狂野不羁的形象判若两人。
他没有碰面前盛满神酒的金杯,只是用指节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大理石桌面,发出沉闷的嗒嗒声。
他深蓝色的眼眸中没有海啸的狂澜,只有一片死寂的、仿佛看透了某种终极虚无的疲惫。
宙斯坐在他对面,金色的王袍依旧闪耀,眉宇间却锁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焦躁与……一丝极力隐藏的不安。
他习惯于用雷霆般的威势和充满魅力的笑容掌控一切,但此刻,在波塞冬这片异常的沉寂面前,他那些惯用的手段似乎都失去了效果。
长久的沉默几乎要将空间压垮。
最终,是波塞冬率先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他的声音沙哑,如同被砂石磨损:
“我见到了一个新神。”
宙斯敲击王座扶手的动作微微一顿,金色的瞳孔骤然收缩,但迅速恢复了常态,他用一种刻意轻描淡写的语气回应:“哦?大地上总有新的宁芙或精灵诞生,何必大惊小怪。”
“不,”波塞冬抬起眼,那空洞的目光直刺宙斯。
“不是宁芙,不是精灵。是一个真正的、拥有完整神格的新生神只。在这个……连苔藓都难以孕育新芽的时代。”
宙斯的脸色沉了下来,他显然知道波塞冬在指什么。“那又如何?或许是某个古老存在的后裔,恰在此时苏醒。”
“她身上,带着冥界的气息。”波塞冬一字一顿地说道,紧紧盯着宙斯的眼睛,不放过他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宙斯猛地站起身,周身雷光不受控制地窜动了一下,将偏殿映得忽明忽暗。“波塞冬!你到底想说什么?指责我与哈迪斯有所勾结?还是怀疑冥界动了什么手脚?”
“我什么都没说,兄弟。”波塞冬的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
“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一个让我,让所有尚存一丝感知力的神明,都感到毛骨悚然的事实。”
他微微前倾身体,那双看透深蓝海域的眼睛,仿佛也要看穿宙斯灵魂深处的隐秘。
“而我更好奇的是你,宙斯。我的神王弟弟。”
“在你急于巩固权力,与克利俄斯那些蠢货争权夺利的时候,在你对世界沉寂的异状充耳不闻的时候……”
波塞冬的声音压得更低,如同深海巨兽在深渊边缘的低语,带着令人不寒而栗的质询:
“你从大地深处,沉睡的地母盖亚那里,究竟拿走了什么?”
“轰隆——!”
一道压抑已久的雷霆终于在外面的云层中炸响,刺目的电光瞬间透过窗棂,映亮了宙斯骤然变得铁青、甚至带着一丝狰狞的脸。
他死死地盯着波塞冬,胸膛剧烈起伏,掌心中凝聚的雷球发出危险的噼啪声,仿佛下一刻就要将这个窥破他秘密的兄弟轰杀至渣。
波塞冬却毫无惧色,依旧用那种近乎麻木的、却又洞悉一切的眼神回望着他。
紧张的沉默再次降临,比之前更加危险,更加一触即发。
良久,宙斯周身的雷光才缓缓收敛,但他脸上的阴沉却未散去。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用一种极其冰冷、带着警告意味的语气说道:
“波塞冬,管好你的海洋。有些事,知道得太多,对你,对你的海域,都没有任何好处。”
他转过身,背对着波塞冬,望向窗外那翻涌的、象征着他不稳定心境的雷云。
“做好你分内的事。其他的,不是你该过问的。”
波塞冬看着宙斯那拒绝沟通、充满了防御姿态的背影,眼中最后一丝微弱的希望之光也熄灭了。
他缓缓站起身,没有再说一个字,就像他来时一样沉默,一步步走出了这座被雷霆封锁的偏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