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府的寂静仿佛自有其重量,压伏着一切不必要的喧嚣,只余下法则运转的低沉嗡鸣。
端坐于黑曜石王座之上的哈迪斯,便是在这片永恒的幽暗中,接收到了来自大地最深处、那磅礴而古老的意志——地母盖亚的讯息。
没有客套的寒暄,盖亚的意念直接而厚重,如同地壳板块的移动,缓慢却不容置疑地触及哈迪斯的心神:
“哈迪斯,我的孩子。奥林匹斯的喧嚣愈发刺耳,命运的纺线纠缠难解。那由雷霆引领的道路,前方迷雾重重。你,执掌冥府秩序,手握足以撼动格局的力量……对于那山巅的王座,那照耀万物的权柄,你心中……可有一丝兴趣?”
这并非简单的询问,而是一种试探,一种来自世界源初力量的、对现有秩序可能性的重新评估。
盖亚见证了乌拉诺斯的暴政被推翻,目睹了克罗诺斯如何重蹈覆辙,如今,她对宙斯那混合着轻浮与焦躁的“天命”产生了深刻的疑虑。
她需要知道,这个从她庇护下成长、在她未曾注意的时间里建立起强大冥府的儿子,是否愿意,以及是否有能力,去承担更重的责任。
王座之上,哈迪斯深邃的紫眸中波澜不惊,仿佛盖亚提及的并非至高无上的神王宝座,而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器物。
他沉默着,如同冥界本身般沉寂。良久,一道平静无波的意念才缓缓流淌回去,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更像是一种陈述事实:
“母亲,奥林匹斯的光辉过于炽烈,恐将灼伤习惯了冥府幽暗的眼睛。我的道路,在于维系生死之衡,在于梳理亡魂之序,在于镇压深渊之蚀。山巅的风,于我而言,过于喧嚣了。”
他没有表露野心,也没有彻底拒绝。
他将自己的定位固守于“冥府”,却并未否认自身拥有的“足以撼动格局的力量”。
这是一种极其高明的模糊策略,既安抚了盖亚可能存在的、对他威胁宙斯地位的担忧,又为她,也为所有暗中观察的存在,留下了无尽的想象空间。
他像一块投入命运之湖的黑色巨石,沉默地沉入水底,不激起过多涟漪,却以其存在本身,改变了湖底的格局与水流的方向。
盖亚的意志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如同大地深处一声悠长的叹息,缓缓退去。
她得到了回答,却又似乎什么也没得到。
几乎就在哈迪斯应对盖亚试探的同时,奥林匹斯山上的宙斯,在经历了追求古老女神们的挫败后,迅速调整了策略。
他将目光投向了那些实力不俗、且立场相对容易动摇的二代神。
科俄斯,那位天体与智慧泰坦,作为克罗诺斯的兄弟和曾经的使者,其态度一直暧昧不明。
而他的女儿,哺育女神勒托,性格温和,神力纯净,尚未被卷入核心的纷争。
宙斯精心策划了一场“邂逅”。
他收敛了雷霆的霸道,展现出阳光般的和煦与恰到好处的脆弱,向勒托倾诉肩负预言的“沉重”与对建立新秩序的“憧憬”。
他的魅力对于勒托这样相对单纯的女神而言,是难以抗拒的。
在他编织的、充满理想主义色彩的情网与承诺中,勒托很快沦陷,芳心暗许。
勒托的倾心,成为了撬动其父母立场的决定性筹码。
福柏本就对女儿宠爱有加,科俄斯虽然老谋深算,但在宙斯展现出的“潜力”、女儿的幸福、以及克罗诺斯统治下日益令人窒息的氛围多重因素作用下,那原本摇摆不定的天秤,终于出现了倾斜。
科俄斯家族,这股不容小觑的力量,在宙斯迂回的策略下,被成功绑定在了他的战车之上。
这无疑是宙斯在外交上的一次重要胜利,暂时缓解了他因内部不和与外部招揽失利带来的压力。
然而,权力的博弈从不局限于单一层面。
就在科俄斯家族倒向宙斯不久,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踏入了冥界那拒斥生者的领域。
来者并非通过常规的入口,而是借助了某种血脉的牵引与魔法的便利,直接出现在冥府殿堂外围的阴影中。
他身形高大,周身萦绕着一种万物终结、归于虚无的寂灭气息,正是毁灭之神珀耳塞斯——克利俄斯与欧律比亚之子,赫卡忒的父亲。
他的到来无声无息,却让冥界固有的死亡法则都为之微微震颤。
他没有试图硬闯,而是静静地站在原地,直到得到消息的赫卡忒自阴影中浮现。
“父神。”赫卡忒的声音带着一丝复杂,她手中的火炬光芒在珀耳塞斯周身那毁灭气息的压迫下,显得有些摇曳。
珀耳塞斯的目光越过赫卡忒,直接投向冥府殿堂那深邃的黑暗,他的声音沙哑而冰冷,仿佛金属摩擦:“赫卡忒,带我觐见冥王。克利俄斯之子,毁灭之神珀耳塞斯,愿以自身与毁灭的权柄,效忠冥府之主,哈迪斯陛下。”
赫卡忒没有多言,转身引路。
当珀耳塞斯那蕴含着终结意味的身影出现在冥府主殿时,肃立的百臂巨人与独眼巨人都投来了审视的目光,塔纳托斯的黑袍无风自动,修普诺斯的睡眼也睁开了一丝缝隙。
哈迪斯高踞王座,俯瞰着下方的毁灭之神。他瞬间便明白了这背后的深意。
克利俄斯,那位野心勃勃的生长之神,在明面上支持宙斯的同时,却派出了自己拥有强大破坏力的儿子,向冥界输诚。
这是一步暗棋,一个狡黠的后手。无论奥林匹斯的最终胜负如何,克利俄斯家族都能通过这分散的投资,确保其在新时代的一席之地。
将毁灭之神送入冥界,既是对哈迪斯力量的认可与押注,也是一种危险的试探——他能否驾驭这柄毁灭的双刃剑?
珀耳塞斯单膝触地,低下了他那象征着终结的头颅:“吾王哈迪斯,毁灭权柄听候您的差遣。我的意志与力量,愿融入冥府秩序,成为您清除障碍、扞卫永恒的锋刃。”
他的效忠词简洁而直接,充满了毁灭之神特有的、不加掩饰的直白。
王座之上,哈迪斯的面容依旧沉静如水。
他缓缓开口,声音在空旷的殿堂中回荡,带着冥界法则的冰冷与威严:
“冥府容纳万物终结,亦包容一切归于沉寂的存在。毁灭,亦是循环之一环。珀耳塞斯,你的力量,吾收下了。但记住,在冥界,毁灭需遵循冥法,归于秩序,而非肆意蔓延的无序终结。赫卡忒会为你安排职司。”
他没有表现出过多的喜悦或疑虑,仿佛接纳一位强大的毁灭之神,如同接纳一缕寻常的亡魂。
这份深不可测的平静,反而让珀耳塞斯心中那丝因背叛家族明面立场而产生的微妙动荡,平复了下来。
立于哈迪斯身侧的莫提斯,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她的眼中,智慧的光芒闪过。
这一切的算计与博弈,都让她更加确信,唯有冥府,唯有她身边的这位冥王,才是这混乱时局中,最稳固的磐石。
她轻轻向前一步,并非越权,而是以一种冥后独有的、辅助与确认的姿态,对珀耳塞斯说道:
“冥府欢迎遵循秩序的力量。愿你的毁灭,能化为重塑与稳固的基石,而非带来虚无的灾厄。”
她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警示,同时也向所有人昭示着她在这冥府秩序中,不可动摇的地位。
珀耳塞斯的效忠,像一块投入冥府这潭深水的巨石,其涟漪必将扩散至奥林匹斯,引发新一轮的猜忌与算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