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油锅的热气在玻璃上凝出一层雾，陈倩倩用指尖在玻璃上画了个小圆。
顾想想已经把第七片毛肚涮进红汤，筷子尖勾着卷边的肉往汪晓碗里送，烫得指尖发红也不在意：“快吃快吃，毛肚煮老了就不好吃了，你不是快一年没好好吃过东西了吗，今晚这该好好享受这味蕾的冲击了！”
汪晓捏着筷子的手顿了顿。
瓷碗里盛着顾想想帮他调的香油碟，蒜泥沉在底，醋勾出浅淡的酸香。
毛肚裹着红油落进嘴里时，脆嫩的触感先撞开齿间，接着是花椒的麻、辣椒的辣，混着香油的醇厚在舌尖漫开。
这不是“形式上的进食”，是实实在在的味道，连毛肚纤维里藏着的鲜气都清晰无比。
他忽然停下咀嚼。
喉结滚动了半圈，却没把食物咽下去。
变成鬼的这近一年，从最初没有形体，到慢慢凝聚形体没有味觉，再到吃进东西就本能呕吐。
可现在，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味蕾在苏醒，甚至能尝到蒜泥里那点微辛，可随之而来的，是人类身体机能复苏的茫然。
原来进阶后，他真的在慢慢变回人的样子，连消化食物的本能都在回来。
刚才虽然已经吃了不少东西，但他还是有些害怕。
害怕等下吃完以后，又全部吐出来。
“发什么呆呀？”顾想想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又夹了块午餐肉放进他碗里，“是不是太辣了？我给你再加点醋？”
汪晓摇摇头，把毛肚咽了下去。
下一秒，他再次清晰地感觉到食物滑进胃里，没有人类消化的灼热，却有股淡淡的暖意慢慢散开。
那是属于“活着”的温度。
他低头摸了摸小腹，隔着衬衫，能触到一丝微弱的起伏，像是很久没动过的器官，终于开始重新工作。
陈倩倩把刚煮好的虾滑推到他面前，指尖还沾着汤渍：“尝尝这个，不用蘸料也很鲜。”
她说话时耳尖泛红，目光落在汪晓嘴角沾着的香油上，又赶紧移开，假装去看菜单。
桌上的盘子渐渐空了。
顾想想揉着圆滚滚的肚子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亮起的路灯：“要不我们一会去西湖边逛逛吧，晚上断桥的灯超好看，还有音乐喷泉呢。”
陈倩倩眼睛亮了亮，刚要说话，汪晓已经拿起外套给她披上。
结了账以后，陈倩倩没有自己开车，而是通过手机叫了辆车。
汪晓坐在副驾，陈倩倩、顾想想则一左一右坐在后座。
夜风裹着钱塘江边的潮气扑面而来。
顾想想把出租车窗降了一半。
风灌进来，吹得她头发乱飞。
陈倩倩坐在旁边，把外套往她身上拢了拢。
两人凑在一起看窗外掠过的街景，偶尔低声说两句话。
汪晓坐在副驾，还在回味嘴里残留的鲜味。
刚才咽下的毛肚、虾滑像是化成了温水，在腹腔里轻轻散开。
没有腹痛，也没有反胃。
他悄悄按了按小腹，隔着衬衫能触到一丝极浅的起伏。
变成鬼以后，他早忘了人类消化是怎么回事，只模糊记得要靠肠胃，最后还要排泄。
可现在他既没有肠胃蠕动的酸胀，也没有想上厕所的冲动。
这些食物到底去哪了？
是像人类一样在分解，只是他还没察觉？
还是进阶后的鬼体有特别的办法，能把食物直接变成能量，不用走人类的流程？
他试着调动一点鬼气探了探，指尖的黑气刚碰到小腹，就被那股暖意轻轻弹开。
他能隐约感觉到，食物的存在感在慢慢变弱，不是消失，是在一点点融进四肢，连之前消耗的力气都好像被补了回来。
风裹着钱塘江边特有的湿润气息灌进车窗。
顾想想开心的对着陈倩倩笑道：“倩倩你看，前面路口那盏灯，像不像你上次在美术馆看到的那幅星空画？暖黄色的光裹着一圈淡蓝，跟星星落在地上似的！”
陈倩倩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见街角立着一盏造型别致的景观灯，暖光从磨砂玻璃罩里漫出来。
她微笑着点头：“真的像！上次那幅画我还拍了照存在手机里呢。”
“哎哎哎，你快看右边！”顾想想突然坐直身子，指着路边的小广场，“有人在放孔明灯呢，你看那两个，都快飘到路灯那么高了。”
汪晓也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只见小广场的草坪上，几个人正举着橙红色的孔明灯。
暖光从灯里透出来，把一张张笑脸映得格外清晰。
有个女生踮着脚，把写满字的灯递给身边的男生，两人一起托着灯底，看着它慢慢升空，随着风往高处飘去。
陈倩倩看着那盏越飘越远的孔明灯，嘴角弯了弯：“小时候我跟我妈也放过，那时候总在灯上写一些稀奇古怪的愿望，现在想想还挺傻的。”
“我才傻呢！”顾想想拍了下大腿，眼里带着点哭笑不得的回忆，“我小时候跟着师傅在山里住，有次师傅从山下给我带了盏孔明灯，我新鲜得不行，趁着师傅去砍柴，偷偷在院子里点燃了。结果风一吹，灯直接飘到旁边的柴房顶上，火星子掉下去，柴垛一下就烧起来了！”
她顿了顿，想起当时的慌乱，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我吓得直哭，都以为要无家可归了。还好师傅回来得及时，没等我喊完，他抬手就用道法把火灭了。后来师傅没骂我，就是让我以后再也别碰明火，现在想起来，还觉得后怕呢！”
这话逗得陈倩倩笑出了声，连汪晓都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出租车顺着江边的公路往前开，窗外的风景不断变换，时而掠过亮着暖灯的商铺，时而路过载满人的观光游船。
江面上还能看到零星的夜钓者，鱼竿上的荧光漂在夜色里闪着点点微光。
可没等这份惬意持续多久，车子突然慢了下来，最后干脆停在了车流里。
顾想想探头往前看，只见前方的高架桥入口处排起了长队，红色的车尾灯连成一串。
她撇了撇嘴，靠回座椅上：“果然，大城市一到晚上就堵车。”
陈倩倩看着窗外缓慢挪动的车流，倒没显得烦躁，反而侧头跟顾想想开玩笑：“要不这样，过几天我去买架直升机？以后出门，直接从鬼屋楼顶起飞，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再也不用堵在路上。”
顾想想眼睛瞪得溜圆，随即翻了个白眼：“你可拉倒吧！直升机买了往哪降啊？就说去西湖吧，湖边哪有停机坪？总不能直接降在断桥上吧？那不得把游客都吓跑了。”
“谁说要买大的？”陈倩倩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我前几天刷新闻，看到华夏刚出了款小型飞行器，跟家用汽车差不多大，不用专门的停机坪，找个空旷点的停车场就能起降，速度还不慢，从滨江到西湖，估计十分钟就能到。”
顾想想凑过去，好奇地追问，“小型飞行器？那得多少钱啊？别又是那种动不动就上亿的，我连想都不敢想。”
陈倩倩想了想，报出个数字：“好像才五千多万吧，跟那些大型直升机比，算便宜的了。”
“五千多万？”顾想想瞬间垮了脸，伸手戳了戳陈倩倩的胳膊，“在你眼里，五千多万都是‘便宜的’？果然是有钱的女人，跟我这种打工人不一样。我到现在银行卡里的存款，连一百万都没到呢，你这随口一说就是五千多万，简直是在凡尔赛！”
陈倩倩被她逗得笑个不停，伸手从包里拿出颗糖递给她：“行了行了，我的‘打工人’，下次请你吃江南市最贵的海鲜自助，弥补一下你受伤的小心灵行不行？”
顾想想接过糖，剥了糖纸塞进嘴里，甜丝丝的味道在舌尖散开。
她满意地哼了一声：“这还差不多。不过话说回来，那飞行器真有你说的那么好？要是真不用堵车，我以后出门都跟你蹭飞……”
她的话还没说完，车子突然猛地往前窜了一下。
汪晓原本还在听两人说笑，此刻瞬间绷紧神经。
他能感觉到，前方的夜色里，有股阴冷气息，正顺着车流的缝隙，悄悄往这边靠近。
前方夜色里，一道鬼影突然窜了出来。
那影子像团揉烂的纸，裹着刺骨的阴冷，竟直接穿透前挡风玻璃，往车厢里钻。
汪晓甚至能闻到鬼影身上那股腐朽的腥臭味。
难道是夏城区的老鬼？
他们竟然敢在闹市区动手！
“小心！”汪晓的声音还没落地，掌心已经凝起浓黑的鬼气。
抬手就是一巴掌，拍在鬼影身上。
鬼影发出尖锐的嘶鸣，声音像指甲刮过玻璃，撞在后排车窗上。
玻璃瞬间凝起白霜，接着裂开数道细纹。
可这一幕却把司机吓得魂飞魄散。
他看不见鬼影，只看见副驾的年轻人突然抬手车窗就裂了。
他尖叫着猛打方向，车身瞬间失控，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刺破夜空，紧接着“砰”的一声巨响，出租车狠狠撞在高架护栏上。
金属护栏被撞得弯成诡异的弧度，车身顺着护栏开始翻滚。
顾想想和陈倩倩的尖叫声在车厢里炸开，身体被甩得东倒西歪。
汪晓死死抓住扶手，他能感觉到后排两人的阳气在颤抖，那是人类面对死亡时的恐惧。
“抓紧了！”汪晓嘴里大喊，双手同时释放鬼气。
一股黑气缠上车身，像无数根无形的绳子，硬生生拽住翻滚的趋势。
另一股黑气化作藤蔓，死死缠住高架护栏，把即将翻出高架的车子拽在半空。
底下是十几米高的地面，路灯的光往上照，能看见车身底部的划痕和变形的保险杠，风灌进裂开的车窗，带着死亡的凉意。
他不敢松劲，只要稍微走神，车子就会摔下去。
他一点点调整鬼气的力度，像在走钢丝，终于让车子缓缓落地。
几乎是落地同时，他立刻绕到车子后排拉开车门。
然后，车门打开瞬间，他彻底愣住了。
后座是空的？
陈倩倩的米色外套还搭在椅背上，领口沾着红油，还带着她身上的栀子花香。
顾想想的手机掉在脚垫上，屏幕亮着，停留在西湖地图界面，上面还标着“音乐喷泉观赏点”。
座位上的温热还没散，证明她们几秒前还在这里，却在车子落地的瞬间，消失了。
“倩倩？想想？”汪晓喊着，声音在夜风中发颤。
高架上的车渐渐多了，有人探头看，有人拍照，可没人知道，刚才还在车里的两个女孩，被掳走了。
他捡起顾想想的手机，屏幕上的定位突然跳了一下，显示现在所处的位置，是夏城区。
汪晓瞬间恢复冷静。
根据之前收集的资料，夏城区是“镜影掌柜”的地盘。
他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掌心的鬼气再次凝聚。
比刚才更浓、更冷。
空气中残留的鬼影气息，像条无形的线索，指引着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