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女指尖那点月华神光熄灭的刹那，整个寂灭之墟仿佛被抽走了最后一丝声响，只剩下一种碾压灵魂的、绝对的死寂。脚下是松软如骨灰的尘埃，每一步落下，都带起细微的烟尘，却诡异地发不出任何声音，仿佛连声音本身都被这片天地吞噬了。远处那些扭曲悬浮的废墟残骸，在永恒的灰蒙天幕下，如同巨兽僵死的尸骨，投下令人窒息的阴影。
“我的神力……十不存一。”玄女的声音依旧空灵，却多了一丝难以掩饰的虚弱。她眉心的月牙印记黯淡无光，方才逼出本命神血与我的心灯强行融合，显然透支了她刚刚凝聚的本源。她目光扫过这片无尽的废墟，眼中翻涌着复杂难言的情绪——有刻骨铭心的痛楚，有物是人非的悲凉，更有一种重回陨落之地的凛然决绝。“此地时间流速与外界迥异，残留着我当年自爆本源的法则碎片，对生灵极不友好。我们必须尽快找到相对稳定的‘墟眼’节点，否则迟早会被同化为这片死寂的一部分。”
凌清霜挽了个剑花，青霜剑锋上的冰蓝剑罡在此地显得格外微弱，如同风中残烛。“说得轻巧，这鬼地方连个方向都没有，往哪走？”她习惯性地呛声，但紧蹙的眉头暴露了她内心的焦灼。星澜长老则沉默地掐算着，指尖星辉明灭不定，最终无奈摇头：“天机混沌，星轨紊乱，此地道则残缺得太厉害，老身的推演之术……几乎失效了。”
我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腐朽尘埃气息的空气，努力将心神沉入胸膛。那盏经历了蜕变的心灯，此刻正以一种奇特的节奏跳动着。边缘是温暖的白金，核心是深邃的灰黑，而最新融入的那一抹月华清辉，则如同润滑剂般，让原本有些格格不入的两种力量，达到了一种微妙的、动态的平衡。更奇妙的是，心灯对周围无处不在的寂灭死气，不再仅仅是排斥或吞噬，而是产生了一种……共鸣？仿佛游子归乡，灯焰跃动间，竟能隐约感知到远处某些地方传来更精纯或更混乱的能量波动。
“跟我走。”我沉声道，一种莫名的直觉引导着我，“我的心灯……好像能感觉到点什么。”
我们四人，以我为首，玄女稍后，凌清霜和星澜护住两翼，在这片无声的死亡国度中艰难前行。没有风，空气粘稠得如同胶质，每前进一步都耗费着巨大的体力和心神。四周的景象千篇一律，又是变化万千——崩塌的巨柱有时会突然扭曲，化作狰狞的鬼影；断裂的桥梁下，并非深渊，而是不断闪烁、吞噬光线的空间裂痕。
走了不知多久，或许是一刻，或许是一天，在这时间紊乱之地，根本无法计量。前方出现了一片相对开阔的区域，地面不再是尘埃，而是某种暗紫色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晶石。晶石区域中央，矗立着一座半塌的、风格诡异的祭坛。祭坛由一种漆黑的石材垒成，上面雕刻着并非仙道符文、也非魔道咒文，而是一种不断蠕动、变化着的复杂几何图案，看久了竟让人头晕目眩，神魂摇曳。
“这是……‘观测者’的印记！”玄女脸色骤变，声音中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惊怒，“它们果然在此地留下了锚点！这东西在持续污染此地法则，并向外发送坐标！”
就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祭坛上那些蠕动的几何图案猛地亮起不祥的暗红色光芒！整个祭坛发出低沉的嗡鸣，那声音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响彻在我们的识海深处！紧接着，祭坛周围的暗紫色晶石地面，如同活物般蠕动起来，一具具身披破烂黑袍、身形扭曲、面部只有两个空洞的赤红光点的“人形”生物，缓缓从晶石中“浮”了出来！
它们没有生命气息，也没有死灵波动，更像是一种纯粹由规则恶意和寂灭能量构成的傀儡！数量不多，只有七八具，但每一具散发出的威压，都远超之前在归墟神庭遭遇的墟灵！
“是‘蚀界傀儡’！观测者用来净化（毁灭）世界的爪牙！”玄女急声喝道，“小心它们的‘法则侵蚀’攻击，能直接瓦解神通法宝的结构！”
根本来不及多想，为首的一具蚀界傀儡已然抬起“手”——那并非手掌，而是一团不断变换形状的暗红能量体——一道灰红色的射线无声无息地射向凌清霜！射线所过之处，连空间都泛起涟漪，仿佛要被其“抹除”！
“冰凝！”凌清霜娇叱一声，青霜剑罡瞬间在身前凝聚成一面厚实的冰盾。然而，那灰红射线击中冰盾，并未爆炸，而是如同热刀切黄油般，轻易地将冰盾溶解出了一个巨大的窟窿！冰盾上蕴含的寒冰法则，竟在瞬间被瓦解！射线余势不减，继续射向凌清霜！
“小心！”我瞳孔一缩，心念电转，生死心灯之力爆发！不再是简单的光罩，而是引动了新生的那缕月华清辉，混合着心灯本源，在凌清霜身前化作一面半透明、流转着混沌光晕的圆镜！
“嗤——！”
灰红射线击中圆镜，镜面剧烈波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但终究没有破裂。那诡异的侵蚀之力，竟被圆镜中蕴含的、源自玄女本源的高阶神性法则一定程度上中和了！虽然圆镜也随之布满裂纹，轰然破碎，但总算挡下了这一击！
凌清霜惊出一身冷汗，回头看了我一眼，眼神复杂，嘴上却不停：“谢了！不过这鬼东西真难缠！”
“它们的核心在胸腔！”玄女迅速提示，她虽虚弱，但战斗经验无比丰富，一眼看穿要害，“用蕴含至高法则的力量攻击核心，否则它们能不断从环境中汲取能量重生！”
星澜长老闻言，双手急速结印，尽管星辉术法在此地受限，她仍勉力催动本命星元，点点璀璨如钻石的星芒在她指尖凝聚，化作数道凝练的星核箭矢，带着一往无前的穿透力，射向另一具扑来的蚀界傀儡！
“噗噗噗！”星核箭矢精准命中傀儡胸腔，爆开一团团耀眼的星光，那傀儡动作一滞，胸口出现几个焦黑的孔洞，暗红光芒剧烈闪烁，显然受了重创！
有效！
我精神一振，彻底放开对心灯的压制。那缕灰黑火苗对蚀界傀儡身上精纯的寂灭能量展现出极大的“兴趣”，而白金光晕则对那暗红色的侵蚀法则充满排斥。两种力量在新融入的月华清辉调和下，不再冲突，反而随着我的意志，开始主动演化！
“清霜，星澜前辈，牵制它们！玄女，指点方位！”我大喝一声，纵身跃起，主动冲向那具被星澜击伤的傀儡。心灯之力灌注双臂，不再是单一的光枪或屏障，而是随着我的心意，化形！
时而化作一张边缘炽白、内部混沌的大网，罩向傀儡，限制其行动；时而凝聚成一把不断震荡、发出低沉嗡鸣的灰白战锤，狠狠砸向傀儡的胸口；时而又散作无数细如牛毛、却锋利无匹的光暗针雨，从四面八方攒射！
这种随心所欲的形态变化，以及对敌人能量特性的针对性克制，是我之前从未体验过的！心灯仿佛成了我身体的延伸，如臂指使！那具受伤的傀儡在我狂风暴雨般的攻击下，胸口核心终于承受不住，“咔嚓”一声碎裂开来，整个身躯化作一缕精纯的暗红能量，被我的心灯顺势吞噬！
一股精纯却冰冷的能量涌入心灯，灯焰明显壮大了一分，尤其是那缕灰黑火苗，变得更加凝实！
“干得漂亮！”凌清霜见状，战意更盛，青霜剑法一变，不再追求冻结，而是将剑气凝聚到极致，化作一道道细长锐利的冰晶突刺，专攻傀儡关节和核心区域，虽然无法一击必杀，却极大地限制了它们的行动。星澜长老也改变策略，不再追求大范围攻击，而是将星辉凝聚成点射的光束，配合我的主攻。
玄女在一旁凝神观战，不时出声指点：“左三，核心能量波动最烈！”“右一，攻击附带空间扭曲，小心位移！”
有了她的指点，我们效率大增。我如虎添翼，心灯之力运用越发纯熟。甚至尝试着将一丝月华清辉单独剥离，化作一道清凉的流光，缠绕在凌清霜的剑锋上。下一刻，凌清霜一剑刺中一具傀儡，剑锋上月华流转，那傀儡的侵蚀能量竟被短暂净化了瞬间，防御大减，被紧随其后的星澜一记星辉光束直接洞穿核心！
“嘿，这玩意儿比我的剑气好用多了！”凌清霜难得地夸了一句，虽然对象是玄女的力量。
玄女微微颔首，脸色却愈发苍白：“我只能做到这一步了……九牧，速战速决，我感觉到……有更强大的东西被惊动了……”
我心中一凛，不敢再拖延。目光锁定最后那具最为高大、眼眶中赤红光芒最盛的蚀界傀儡，它似乎是这群傀儡的首领。它双手虚握，两团高度凝聚的暗红能量球正在成型，散发出令人心悸的毁灭波动。
“一招解决你！”我低吼一声，将全部心神、意志，以及对这片寂灭之墟的感悟，尽数灌注于心灯之中！胸膛处光芒大盛，三种色彩的光焰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旋转、融合！不再是简单的叠加，而是在某种玄妙的引导下，朝着一种更本源、更混沌的状态蜕变！
最终，所有光芒收敛，在我掌心凝聚成一枚指甲盖大小、通体混沌、表面有细微电弧跳跃的种子！这枚种子看似不起眼，却蕴含着让我自己都感到恐惧的能量！
“寂灭……归元！”
我将这颗混沌种子屈指一弹，种子无声无息地射向傀儡首领。在接触其胸口的刹那，种子并未爆炸，而是如同水滴融入海绵般，悄无声息地没入了那团暗红能量核心！
下一刻——
以傀儡胸口为中心，一片绝对的黑暗迅速扩散开来！那不是光线的缺失，而是连“存在”本身都被暂时抹除的诡异领域！黑暗领域中，那具傀儡首领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从脚到头，寸寸湮灭，化为最基础的粒子，最终连同那暗红能量核心一起，被黑暗吞噬得干干净净！
黑暗领域持续了不到一息，便骤然收缩，回归于无。原地只留下一片短暂的真空，连周围的灰蒙气息都迟滞了一瞬才重新填充过来。
寂静再次降临，比之前更加深沉。另外几具傀儡随着首领的湮灭，也仿佛失去了支撑，纷纷僵立不动，眼眶中的赤红光芒渐渐熄灭，化作了真正的死物。
我们四人站在原地，喘息着，都有些难以置信。刚才那一击的威力，超出了我的预期。
“你……领悟了寂灭的真意？”玄女看着我，眼中异彩连连，带着惊讶与一丝欣慰，“虽只是雏形，但已触摸到了法则本源的边缘……这心灯，果然……”
她话未说完，异变陡生！
那座雕刻着观测者印记的祭坛，在傀儡全部被消灭后，非但没有沉寂，反而剧烈震动起来！其上蠕动的几何图案亮度暴涨，暗红光芒冲天而起，在空中凝聚成一道模糊的、巨大的、冰冷的眼眸虚影！
那眼眸毫无感情地“扫”过我们，尤其是在我和玄女身上停留片刻，一股浩瀚、古老、充满绝对支配意味的恐怖意志，如同冰山般压下！
“亵渎者……清除……”
一个冰冷的、非人的意念，直接烙印在我们神魂深处！
是观测者的意志！虽然只是一缕投影，但其威压，远超之前的蚀界傀儡，甚至比归墟神庭中那个隔空操控沧溟的意志更加纯粹、更加恐怖！
“不好！它锁定了我们！”玄女脸色剧变，“快走！这投影维持不了多久，但它已经将我们的坐标发送出去了！”
不用她说，我也感觉到了致命的危机！那眼眸虚影正在凝聚力量，一道远比灰红射线恐怖百倍的暗红毁灭光柱正在形成！
“往哪里走？！”凌清霜急问。
我强忍着神魂层面的战栗，全力催动心灯感知。祭坛的异动，似乎扰动了下方的空间结构！在祭坛后方，那片暗紫色晶石最密集的区域，空间产生了不正常的扭曲，一个微小的、极不稳定的空间漩涡正在缓缓形成！漩涡另一端，传来的不再是死寂，而是一种……炽热、混乱、充满暴烈生命气息的感觉？
“那里！有个临时裂隙！”我指向那个漩涡，虽然不知道通向何方，但总比留在这里被观测者意志碾碎强！
“走！”我们四人毫不犹豫，冲向那个空间漩涡！
就在我们即将踏入漩涡的瞬间，空中那眼眸虚影凝聚的毁灭光柱，轰然落下！速度太快，根本来不及完全躲闪！
“我来挡！”星澜长老猛地一咬牙，脸上闪过一丝决绝！她燃烧起所剩无几的本命星元，整个人化作一道璀璨的流星，逆冲而上，迎向那道毁灭光柱！
“前辈！”我惊呼出声！
轰——！！！
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响起，星光与暗红光芒疯狂交织、湮灭！爆炸的余波将我们三人狠狠推入了空间漩涡之中！
在最后那一刻，我回头望去，只看到星澜长老的身影在光芒中变得透明，她回头看了我们一眼，嘴角似乎带着一丝解脱的笑意，随即彻底消散……
空间漩涡剧烈旋转，强大的撕扯力传来，我们瞬间失去了知觉。
……
不知过了多久，我艰难地睁开眼，首先感受到的是灼热！仿佛置身于熔炉旁边！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硫磺味和某种……血腥气？
我挣扎着坐起，发现自己躺在一片暗红色的、龟裂的土地上。天空是诡异的昏黄色，没有日月星辰，只有滚滚浓烟和不时划过的赤色闪电。远处，传来隐约的咆哮声和金铁交击之声，仿佛有千军万马在厮杀。
凌清霜和玄女也相继醒来，她们同样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
“这里……是哪里？”凌清霜喃喃道，握紧了手中的剑。
玄女凝神感应片刻，脸色变得极其凝重，甚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这股气息……九幽血海？不对……比血海更混乱、更暴戾……像是……古战场的残留气息？”
她看向我，眼神复杂：“九牧，我们可能……闯入了一个比寂灭之墟更加古老、更加危险的法则交织之地。”
我低头看向自己的胸膛，心灯静静燃烧着，那枚混沌种子一击之后，灯焰似乎消耗巨大，但依旧稳定。而在灯焰深处，我感觉到了一丝微弱的、属于星澜长老的星辉印记……她最后的守护，并非毫无意义。
我握紧拳头，感受着这片新天地带来的压迫与挑战。
新的征途，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