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停后的清晨,檐角垂下的冰棱在朝阳里泛着水晶般的光。小虎踩着梯子,用竹竿轻轻敲下一根最长的冰棱,递到哑女手里。冰棱凉丝丝的,寒气顺着指尖往骨头里钻,哑女却笑得眉眼弯弯,像捧着根透明的玉簪。
“当心冻着。”小虎把她的手揣进自己怀里焐着,掌心的温度一点点渗进她冰凉的指尖。灶房里飘出米粥的香,混着柴烟的味,在院子里漫开,把雪后的清冷都烘得软了些。
院门外传来轱辘声,张大爷推着独轮车经过,车斗里装着半筐冻红的山楂。“小虎,要不要山楂?刚从后山摘的,冻得跟冰糖似的。”张大爷的胡子上结着霜,说话时白气一团团冒,“你婶子说,泡在酒里能暖身子。”
小虎往车斗里瞅了瞅,山楂红得发亮,冻得硬邦邦的,像一个个小灯笼。“要!给我称两斤。”他回头冲屋里喊,“哑女,拿个盆来!”
哑女端着粗瓷盆出来,张大爷用秤称了山楂,倒在盆里时发出“哗啦”的脆响。“这后山的山楂,经了霜雪才够味,”张大爷拍着小虎的肩,“去年你泡的山楂酒,你叔喝着念叨了大半年,说比镇上买的还香醇。”
小虎挠挠头笑:“那是您家山楂好。等泡好了,先给您送一坛。”
张大爷乐呵呵地推着车走了,独轮车压在雪地上,留下两道深辙。哑女蹲在院角,把山楂倒进清水里化冻,冰碴子浮在水面,被阳光照得亮晶晶的。小虎蹲在她旁边,捡出颗冻裂的山楂,擦了擦就往嘴里塞,酸得他龇牙咧嘴,逗得哑女直拍手。
“今年多泡两坛,”小虎含着山楂,说话含糊不清,“给李大叔送一坛,他去年帮咱修地窖,还没谢呢。”哑女点点头,从围裙兜里掏出个小布包,里面是晒干的陈皮——这是她夏天就备好的,知道泡山楂酒得加些陈皮增香。
正忙着,院外又有人喊:“小虎在家不?”是村里的王二婶,手里拎着个蓝布包,脸上带着急色。小虎迎出去:“二婶,咋了?”
“你二弟昨晚受了凉,今早起来就发烧,”王二婶把布包往他手里塞,“这是攒的几个鸡蛋,你帮着去镇上抓副药呗?我家那口子去赶集还没回,实在走不开。”
布包沉甸甸的,鸡蛋在里面轻轻晃。小虎掂了掂,往兜里揣了些钱:“您等着,我这就去。”他回头冲哑女比划,意思是让她在家等着,自己去去就回。
哑女却拉住他的胳膊,转身进屋翻出件厚棉袄,不由分说套在他身上,又往他兜里塞了个烤红薯——是昨儿埋在灶膛余烬里煨的,这会儿还温乎着。她指了指镇上的方向,又指了指太阳,意思是早点回来。
小虎揣着温热的红薯,踩着雪往镇上走。积雪被踩得“咯吱”响,路边的矮树丛裹着雪,像一团团白绒球。路过李大叔家时,李大叔正站在院门口劈柴,斧头落下时火星四溅。“去镇上?”李大叔扬声问。
“帮二婶抓药。”小虎停下脚步。
“路上滑,慢点走。”李大叔往他手里塞了双稻草编的防滑鞋套,“套在鞋上,不易摔。”稻草带着阳光的暖,裹在鞋底,果然稳当多了。
镇上的药铺刚开门,掌柜的戴着老花镜,听小虎说清症状,麻利地抓了药,又包了两包红糖:“孩子发烧耗气血,煮药时加两块红糖,补补力气。”小虎付了钱,把药包揣进怀里焐着——怕冻住了影响药效。
往回走时,太阳已经爬到头顶,雪开始化了,路面泥泞起来。小虎踩着草套子,深一脚浅一脚地挪,裤脚沾了泥,却把药包护得严严实实。路过杂货铺,他拐进去买了两串冰糖葫芦,裹着透明的糖衣,在阳光下闪着光——哑女总盯着别家孩子手里的冰糖葫芦看,他早记在心上了。
回到家时,哑女正站在院门口张望,见他回来,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子。小虎举起冰糖葫芦,她立刻小跑过来,接过一串就咬了口,糖衣脆得崩开,山楂的酸混着糖的甜,在舌尖炸开,她眯起眼笑,嘴角沾着点糖渣,像只偷吃到蜜的小兽。
“药抓回来了?”屋里传来王二婶的声音,她不知啥时过来等了,手里还拿着双布鞋,“给你做的,天冷了,垫着暖和。”
小虎把药递过去,王二婶千恩万谢地走了。哑女拉着他进屋,把他冻红的手按在灶台上的铁锅里焐着,锅里的米粥还温着,上面浮着层米油。
小虎看着她低头盛粥的侧影,檐角的冰棱正在阳光下慢慢融化,水珠顺着瓦檐往下滴,“滴答,滴答”,像在数着日子。他忽然觉得,这雪后的清晨,这带着米香的暖,这手里的温度,就是日子最好的模样——不用轰轰烈烈,只要柴米安稳,身边人在,就够了。
哑女把粥端给他,碗边放着颗化了冻的山楂,红得像颗小小心脏。小虎咬了口山楂,酸得皱起眉,却在看见她笑眼的瞬间,觉得那酸里,藏着化不开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