录音娃娃的电池突然炸开,“砰”的一声爆鸣震得耳膜发痛,像是有根烧红的钢针直接扎进耳道。火星裹挟着刺鼻的塑料焦糊味炸开,黑色的烟团瞬间漫过暗室潮湿的石壁,在头顶凝成翻滚的乌云。林知夏被气浪掀得向后踉跄,后腰重重撞在凸起的石棱上,疼得她倒抽冷气,眼前阵阵发黑。
她用袖子捂住口鼻,呛人的浓烟还是顺着缝隙往里钻,喉咙像被砂纸磨过般灼痛。泪眼模糊里,对面墙根处被熏黑的石面上,三道刻痕狰狞地扭动——是“顾林氏”三个字,笔画深得像嵌进了骨头里,边缘还沾着未烧尽的纸灰,像是谁用指甲反复抠挖过。
“知夏!”
石门“哐当”一声被撞开,合页断裂的锐响里,顾沉舟几乎是滚进来的。他后背的伤口撕开大半,深紫色的血浸透了黑色衬衫,被浓烟一熏,泛出铁锈般的腥气。裂开的皮肉间,森白的肩胛骨在昏暗中泛着冷光,混着滴落的血珠,像块被雨水冲刷的劣质石雕。
他手脚并用地爬过来,掌心按在地上的血水里,留下歪斜的血印。“快……”他抓着林知夏的手腕往通风管塞,指节因用力泛白,指腹的薄茧蹭得她皮肉发麻,“听话,进去!”
通风管的金属边缘锋利如刀,擦过林知夏的肋骨时,划出一道血痕。她挣扎着回头,看见顾沉舟脖颈上暴起的青筋,听见他喉咙里挤出的气音:“你妈当年把你换去林家,就是怕你沾染上顾家的……”
“遗传病?”苏瑶的笑声从头顶砸下来,像碎玻璃碴子扎进耳朵。她站在祭台边缘,黑色的裙摆扫过石阶上的汽油桶,琥珀色的液体顺着石阶往下淌,在地上聚成蜿蜒的河,泛着诡异的油光。“顾沉舟,你骗她也要编个像样的理由。”
她低头看了眼腕间的铂金腕表,表盘反射的光刺得林知夏眯起眼。“那是诅咒——顾家男人,没一个活过三十岁的。”苏瑶的笑里裹着冰碴,“今天,刚好是你三十岁生日。”
浓烟呛得林知夏发晕,眼前的顾沉舟突然和记忆里的画面重叠——顾老爷子病历照片上,那个腰侧的月牙形胎记,正清晰地印在顾沉舟裸露的后腰,被血渍晕染后,像朵含苞的血梅。
“你骗我!”林知夏突然狠狠咬住顾沉舟的手腕。
铁锈味在舌尖炸开的瞬间,更多记忆碎片撞上来:十岁那年在顾家老宅看到的牌位,每个顾姓男人的生卒年都差着三十年;顾沉舟抽屉里藏着的降压药,包装上印着的适应症明明是心脏衰竭;还有他每次熬夜后,捂住左胸皱眉的样子……
“唔!”顾沉舟疼得闷哼,却没抽回手,反而用另一只手按住她的后颈,将她往通风管里按,“进去!求你……”
“进去?”苏瑶突然将汽油桶往石阶下一踢,琥珀色的液体瞬间漫到顾沉舟脚边。她划燃打火机,幽蓝的火苗在她指尖跳动,映得她瞳孔里全是恶意,“今天谁也别想走。”
林知夏的指甲深深掐进顾沉舟的小臂,血珠顺着指缝往下滴。她看着他后背白骨外露的伤口,看着他因疼痛而颤抖的睫毛,突然明白了什么。“你早就知道?”她的声音发颤,混着浓烟的气息,“你接近我,就是因为我是沈家的女儿,能解诅咒?”
顾沉舟的肩膀猛地一僵。通风管里的风灌进来,吹起他汗湿的刘海,露出额角的伤疤——是三年前为救她被车撞的痕迹。“知夏……”他想说什么,却被苏瑶的尖叫打断。
“点火了哦!”
火光顺着汽油蔓延的瞬间,顾沉舟猛地将林知夏推进通风管。金属管壁撞得她尾椎骨生疼,她听见身后传来汽油泼洒的声音,听见顾沉舟的闷响,还有苏瑶癫狂的笑。
“顾沉舟!”林知夏手脚并用地往前爬,管壁冰冷粗糙,刮得掌心血肉模糊。黑暗中,指尖突然摸到一串刻痕,不是机器的工整,是手工的笨拙——是母亲的笔迹,她绝不会认错。
那些深浅不一的刻痕组成一句话,像根烧红的铁丝,烫得她指尖发麻:
“知夏,顾沉舟的心脏,是你弟弟的。”
林知夏的动作猛地顿住,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通风管外的爆炸声震得管壁嗡嗡作响,热浪顺着缝隙涌进来,燎得她头发卷曲。她想起杂物间那具蜷缩的骸骨,想起那枚带血的乳牙,想起顾沉舟每次体检都避开心脏科的反常……
“不……”她的指甲抠进刻痕里,想把那些字抠掉,指尖却被划得鲜血淋漓。
通风管的尽头透出微光,林知夏爬出去时,发现自己站在屠宰场的冷藏室后巷。冷气顺着裤管往上钻,冻得她牙齿打颤。远处传来消防车的警笛声,越来越近,却盖不过她胸腔里的轰鸣。
她扶着冰冷的墙壁站起来,看见冷藏室的玻璃窗上,映出自己惨白的脸。玻璃倒影里,她的肩膀在抖,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地上的水洼里,漾开破碎的涟漪。
“弟弟……”林知夏捂住嘴,喉咙里发出呜咽,“我的弟弟……”
二十年前那个总跟在她身后喊“姐姐”的小不点,那个把水果糖藏在床板缝里的孩子,他的心脏,在顾沉舟的胸腔里跳了整整二十年。难怪顾沉舟看她的眼神总是带着愧疚,难怪他对她的喜好了如指掌,难怪他后背的伤疤形状,和骸骨胸骨上的裂痕严丝合缝……
“啊——!”林知夏对着夜空尖叫,声音被警笛声切碎,散在冰冷的风里。
冷藏室的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冒出的白气裹着个人影。林知夏猛地转身,看见顾沉舟扶着门框站在那里,黑色衬衫被烧得焦黑,后背的伤口用布条草草包扎着,渗出血的地方在白气里泛着红。
“知夏……”他的声音哑得像破损的风箱,每说一个字都在咳嗽,“你听我解释……”
林知夏抄起墙角的铁棍就冲过去,却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停住。她看见他敞开的衬衫里,左胸的皮肤微微起伏,那里的温度比常人低些,像揣着块冰。她想起母亲日记里的话:“心脏移植的人,会带着 donor 的记忆。”
“是你吗?”林知夏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铁棍“哐当”掉在地上,“是你吗,糖糖?”
顾沉舟的瞳孔骤然收缩,像被强光刺中。他踉跄着后退半步,后腰撞在冷藏柜上,发出闷响。“知夏,我……”
“别叫我的名字!”林知夏的指甲深深掐进自己的手臂,“你用着我弟弟的心脏,享受着本该属于他的人生,还敢说爱我?你爱的是沈家的血脉,是能解你诅咒的钥匙!”
“不是的!”顾沉舟突然扑过来抓住她的手腕,掌心的温度烫得她发抖,“我爱上你之后,才知道心脏的事!我想告诉你,可我怕……”
“怕我杀了你,拿回我弟弟的心脏?”林知夏甩开他的手,后退时踩在冰水里,寒意顺着脚底爬上来,冻得她指尖发僵,“顾沉舟,你和你顾家的人一样,都自私到了骨子里!”
顾沉舟的脸瞬间变得惨白,他看着林知夏眼里的恨意,看着她肩膀的颤抖,突然笑了,笑声里裹着血沫:“是,我自私。我自私到宁愿背负着愧疚,也想留在你身边;我自私到偷偷去给你弟弟上坟,却不敢告诉你;我自私到……”
他突然扯开衬衫,露出左胸那道蜿蜒的疤痕,边缘泛着陈旧的粉白。“你看这里,”他抓着林知夏的手按上去,那里的心跳微弱却坚定,“它为你跳了二十年,知夏,它早就认你当主人了。”
林知夏的指尖触到那道疤时,像被火烫到般缩回。她想起无数个夜晚,顾沉舟趴在她心口听心跳的样子,想起他总说“你的心跳比我的好听”,原来不是情话,是嫉妒。
“滚!”她捡起地上的铁棍,指着顾沉舟的胸口,“我不想再看见你,更不想看见这颗偷来的心脏!”
顾沉舟没动,只是看着她,眼底的红血丝像爬满了蛛网。“好。”他的声音突然平静下来,平静得让人心慌,“但你要答应我,照顾好自己,还有……”
他从口袋里掏出个用锡纸包着的东西,塞进林知夏手里。是颗水果糖,透明糖纸裹着橙黄色的糖块,和记忆里弟弟藏在床板缝里的一模一样。“这是你弟弟最喜欢的味道。”
林知夏的手指猛地攥紧,糖块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她看着顾沉舟转身走进冷藏室,背影在白气里越来越模糊,突然想起他后背的伤口,想起苏瑶的汽油和打火机,想起今天是他的三十岁生日。
“顾沉舟!”
她追进去时,冷藏室的门“哐当”一声关死。白气缭绕中,顾沉舟正站在一排挂着的猪肉中间,手里拿着把剔骨刀,刀尖对准自己的左胸。
“你干什么!”林知夏扑过去夺刀,刀刃划破她的手背,血珠滴在顾沉舟的衬衫上,像朵突然绽开的红梅。
“这样,你就不恨我了。”顾沉舟的笑里带着解脱,他松开手,任由刀掉在地上,“知夏,我欠你们林家的,今天还清。”
林知夏死死抱住他的腰,脸贴在他后背的伤口上,血腥味混着冷气钻进鼻腔。“谁要你还!”她的哭声震得冷藏柜上的冰碴簌簌往下掉,“我要你活着!我要你用这颗心,好好活着赎罪!”
顾沉舟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他反手抱住她,下巴抵在她发顶,声音里的哽咽像被水泡过的棉花:“好……我活着,我用他的眼睛看你,用他的心脏爱你,用他的命……护你一辈子。”
冷藏室的温度越来越低,两人的呼吸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缠绕着上升。林知夏看着顾沉舟左胸的疤痕,突然明白母亲刻在通风管里的话,不是诅咒,是提醒——提醒她,这颗心脏里,住着两个她爱的人。
外面的警笛声越来越近,林知夏拽着顾沉舟往门口走。他的脚步踉跄,却紧紧攥着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血污传过来,烫得她眼眶发酸。
走到门口时,林知夏回头看了眼冷藏室深处,那里的阴影里,似乎藏着个小小的身影,正对着他们挥手,像很多年前那个总跟在她身后的小不点。
“走吧。”她握紧顾沉舟的手,一步步走出冷藏室,走进漫天的晨光里。阳光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将血痕染成金色,像枚永不褪色的烙印。
顾沉舟的心脏在胸腔里跳动,微弱却坚定,像在说:姐姐,我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