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炸的气浪卷着灼热的空气撞过来时,顾沉舟的消防斧像片枯叶脱手飞出去。金属斧刃在岩壁上弹了三下,发出刺耳的哀鸣,最后“哐当”一声坠进火海,瞬间被橙红色的火焰吞没。林知夏只觉得腰上突然一紧,整个人被一股蛮力按进冰凉的水泥地,后脑勺磕在凸起的钢筋上,疼得眼前发黑。
紧接着是顾沉舟压抑的闷哼,那声脆响太清晰了,像冰棱砸在冻土上,顺着耳膜钻进心脏最深处。她挣扎着抬头,看见块焦黑的预制板压在他后腰,碎木片混着火星溅在他汗湿的衬衫上,瞬间烫出几个黑洞。
“别乱动……”他的声音糊在她颈窝,带着铁锈味的血珠顺着脖颈滚进她衣领,烫得皮肤发麻。顾沉舟试图撑起身体,预制板却又往下陷了半寸,疼得他倒抽冷气,指节抠进水泥地,留下几道血痕,“知夏,我好像……真的撑不住了。”
他笑起来时胸腔剧烈起伏,血沫星子溅在她鼻尖,带着淡淡的消毒水味——是他后背烧伤药膏的味道。“下辈子……换我在巷口等你,买你爱吃的糖画。”他的指腹轻轻蹭过她脸颊的疤痕,动作温柔得像在触碰易碎的瓷器,“要草莓味的,多加芝麻……”
“闭嘴!”林知夏的声音劈了个叉,眼泪突然决堤。她咬住牙去拽他的手臂,掌心被粗糙的地面磨出红肉,混着灰黑的烟尘黏成一片,疼得指尖发颤。可顾沉舟的身体像钉死在地上,任凭她怎么拉都纹丝不动,只有嘴唇还在翕动,气若游丝。
火光已经舔舐到断壁残垣,把他们交叠的影子在墙上揉成扭曲的一团,又猛地扯开。灼热的气浪烤得皮肤发疼,浓烟呛得人睁不开眼,林知夏的头发被火星燎到几缕,发出焦糊的味道。她突然想起三年前也是这样的场景,他把她护在身下,后背被横梁砸得血肉模糊,嘴里却还在说“别怕”。
“顾沉舟你混蛋!”她抓起地上的碎砖,疯狂地砸向那块预制板,指节被震得发麻,“你说过要当我一辈子‘舔狗’的!你敢食言我就……”后面的话哽在喉咙里,变成呜咽。
浓烟里突然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像擂鼓般敲在废墟上。几道手电筒的光柱劈开迷雾,在晃动的光影中,林知夏看见橙色的消防服冲进来,头盔上的灯在浓烟里划出一道道亮线。领头的消防员动作最快,弯腰避开坠落的石块,抬手抹了把面罩上的灰。
就在这时,耳钉上的碎钻突然在火舌里亮了——是个小巧的“舟”字,铂金底托镶着碎钻,在火光中泛着冷光。
林知夏的动作骤然顿住。这个耳钉,她见过无数次。苏瑶在慈善晚宴上戴过,当时她还笑着说:“这是故人所赠,意义非凡。”
为什么消防员会戴着苏瑶的耳钉?
不知是谁在后面撞了领头人一下,那人踉跄了两步,面罩“咔嗒”一声滑落半寸。先露出的是线条清晰的下颌线,和母亲年轻时一模一样的弧度,再往下是唇角那颗小小的痣,位置都分毫不差。
林知夏的呼吸瞬间停滞,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她死死盯着对方抬起的脸,当那双眼睛透过烟雾望过来时,她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那是双杏眼,眼尾微微上挑,瞳孔是浅褐色的,和相册里母亲的双胞胎妹妹沈清如,那个据说出国后再无音讯的姨母,分毫不差。
“姨……姨母?”林知夏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几乎认不出自己的声音。
领头的消防员显然也愣了一下,面罩后的眼神闪过一丝慌乱,下意识地想把面罩推上去,却被身边的队员按住:“队长,先救人!”
这句话像根针,刺破了诡异的寂静。消防员们立刻散开,有人去搬预制板,有人用灭火器压制蔓延的火势。林知夏被两个消防员架起来往安全地带拖,她却像疯了一样挣扎,目光死死锁在那个领头人身上。
“是你吗?沈清如?”她的嘶吼被爆炸声淹没,只有滚烫的眼泪在脸上肆虐,“我妈呢?你知道我妈在哪对不对?!”
领头人背对着她,正指挥队员用液压钳剪开钢筋,肩膀微微颤抖。直到预制板被成功移开,顾沉舟被抬上担架,她才看见对方悄悄侧过脸,嘴唇动了动,无声地说了两个字。
林知夏读懂了——“救他”。
担架经过身边时,林知夏猛地挣脱消防员,扑过去抓住顾沉舟的手。他的指尖冰凉,脉搏微弱得几乎摸不到,嘴唇毫无血色,只有睫毛还在轻轻颤动,像濒死的蝶。
“沉舟,醒醒!”她把脸贴在他手背上,泪水打湿了他的皮肤,“你看看我,我是知夏啊!你不是要给我买糖画吗?你起来啊!”
顾沉舟的眼皮颤了颤,似乎想睁开,却最终无力地垂下。担架被抬着往前走,林知夏被远远甩在后面,只能看着那抹橙色的消防服跟在担架旁,动作利落地做着心肺复苏,耳钉上的“舟”字在火光中时隐时现。
耳边的爆炸声、呼救声突然退远,世界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林知夏站在原地,看着消防员们抬着担架消失在浓烟深处,鼻腔里还残留着血腥味和焦糊味,手心的伤口火辣辣地疼。
她突然想起母亲日记里的话:“清如说她会回来的,带着真相。”
难道沈清如一直潜伏在他们身边?她为什么要当消防员?苏瑶的耳钉为什么会在她身上?母亲的失踪和她有关吗?
无数个疑问像毒蛇般钻进脑海,搅得她头痛欲裂。林知夏踉跄着往前走,脚下被碎石绊倒,重重摔在地上。掌心的伤口再次被磨破,血珠渗出来,滴在滚烫的水泥地上,瞬间蒸发。
她趴在地上,看着远处消防车的灯光越来越远,突然捂住脸失声痛哭。这场火不仅烧了废弃工厂,更烧开了一个巨大的谜团,而她和顾沉舟,不过是这盘棋里的棋子。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把她从地上拉起来。林知夏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看见张特助焦急的脸:“林小姐,顾总被送去市一院了,我们快去吧!”
车在布满碎石的路上颠簸,林知夏看着窗外倒退的废墟,心里乱成一团麻。她掏出手机,翻出相册里那张唯一的全家福——母亲抱着襁褓中的她,身边站着个笑靥如花的年轻女人,眉眼和自己有七分相似,那就是沈清如。
照片里的沈清如也戴着耳钉,只是当时年纪小,没看清样式。
“张特助,”林知夏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帮我查个人,市消防支队的,领头的女队长,大概四十岁,唇角有颗痣。”
张特助愣了一下,立刻点头:“好,我马上去办。”
车刚拐出厂区,林知夏的手机突然震动,是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只有一张照片——
沈清如摘下了面罩,正对着镜头笑,背景是医院的走廊。她耳朵上的“舟”字耳钉格外显眼,配文只有两个字:“放心。”
林知夏盯着照片,突然觉得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窜上来。这个姨母,到底是敌是友?她接近苏瑶,是为了复仇,还是另有所图?
市一院的急诊室外灯火通明,林知夏冲进去时,护士正推着顾沉舟进手术室。他还在昏迷,脸色苍白得像纸,嘴唇干裂起皮,手背上的输液管里,药液正一滴滴往下落,像在倒数生命。
“他怎么样?”林知夏抓住护士的手臂,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
“失血过多,多处骨折,还伴有吸入性损伤。”护士的声音很沉,“情况不太乐观,家属做好心理准备。”
林知夏的腿一软,差点摔倒。张特助赶紧扶住她:“林小姐,别担心,顾总吉人天相。”
手术室的灯亮起来,红得像血。林知夏坐在走廊的椅子上,手心的伤口已经结痂,又被她无意识地抠破,渗出血珠。她想起顾沉舟说的糖画,想起他后背的烧伤,想起火场里那双和姨母一模一样的眼睛,心脏像被反复撕扯。
不知过了多久,走廊尽头传来脚步声。林知夏猛地抬头,看见那个穿消防服的领头人走过来,已经换下了制服,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脸上的灰洗干净了,露出那张与母亲几乎复刻的脸。
“你来了。”沈清如在她面前坐下,身上还带着淡淡的烟火味,“他会没事的,我已经打过招呼,最好的医生都在里面。”
“为什么?”林知夏的声音冷得像冰,“你是谁?和苏瑶是什么关系?我妈在哪?”
沈清如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个小小的糖画,是只歪歪扭扭的兔子:“你小时候最爱吃这个,每次哭了,你妈就用这个哄你。”
林知夏的瞳孔骤缩。这个细节,除了母亲和她自己,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我是沈清如,你亲姨母。”沈清如把糖画递给她,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背,带着消防员特有的薄茧,“苏瑶是我安插在顾家的眼线,耳钉是我送她的,方便我确认她的位置。”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林知夏的声音发颤,接过糖画的手在抖。
“为了你妈。”沈清如的眼神沉了下去,带着浓重的恨意,“当年你妈被顾家陷害,我却在国外无能为力。这些年我一直在查,苏瑶的父亲是当年给你妈灌药的护士,她接近顾沉舟,就是为了替父赎罪,也是为了帮我收集证据。”
林知夏的脑子“嗡”的一声,像有无数个烟花在同时爆炸。原来苏瑶的接近,从来都不是为了抢顾沉舟,而是另有隐情。
“我妈她……”
“她还活着。”沈清如打断她,眼神坚定,“被顾家藏在一个秘密疗养院,我已经找到位置了。等顾沉舟没事了,我们就去救她。”
手术室的灯突然灭了。林知夏猛地站起来,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医生走出来,摘下口罩,脸上带着疲惫的笑容:“手术很成功,病人暂时脱离危险,但还需要在IcU观察几天。”
林知夏的眼泪瞬间掉下来,双腿一软,沈清如赶紧扶住她。“谢谢你,姨母。”她哽咽着说,第一次叫出这个称呼。
沈清如拍了拍她的背,眼神温柔:“一家人,不说谢谢。”
IcU的探视窗口外,林知夏看着躺在病床上的顾沉舟,身上插满了管子,胸口随着呼吸机的节奏起伏。沈清如站在她身边,轻声说:“顾家的水很深,你和顾沉舟都被蒙在鼓里。当年你妈签下的专利转让书是伪造的,顾沉舟的奶奶才是主谋。”
林知夏的呼吸一滞,想起顾堂兄偷走的日记,想起监控里那个三瓣梅胎记,原来真相远比她想象的更残酷。
“接下来,我们要做的,就是找到你妈,拿到证据,让所有伤害过你们的人,付出代价。”沈清如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林知夏点点头,目光重新落回顾沉舟脸上。他的眉头微微皱着,像是在做什么不安稳的梦。她伸出手,贴在冰冷的玻璃上,仿佛这样就能传递力量。
“顾沉舟,”她在心里轻声说,“等你好了,我们一起揭开所有的秘密。不管是顾家的阴谋,还是姨母的真相,我们都一起面对。”
窗外的天渐渐亮了,第一缕阳光透过玻璃照在顾沉舟脸上,给他苍白的皮肤镀上一层金边。林知夏知道,这场战斗才刚刚开始,但这一次,她不再是一个人。
她有顾沉舟,有失而复得的姨母,还有即将被找到的母亲。她们会一起,把那些深埋的罪恶连根拔起,让阳光照亮所有黑暗的角落。
而躺在病床上的顾沉舟,似乎感受到了她的心意,手指轻轻动了动,像是在回应她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