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青柳眸光流转,最终落在何太叔身上,唇角漾开一抹清浅笑意。“何道友,你仍是这般洞见明澈,心思玲珑。”她语声温润,似山间清泉击玉,却又隐含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
目光随即轻移,掠过堵明仪与胡卿雪沉静的面容,她方才续道:“仪妹,胡道友,不知二位可曾深思,能自‘玄幽秘境’中通过重重试炼,最终走出的……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此言一出,气氛微凝。堵明仪眼睫低垂,陷入沉思。她深知这位赵师姐心性沉静,言不虚发,既出此问,其中必有深意。
而一旁的胡卿雪,明眸中却闪过一丝困惑,她忆起秘境中的经历,下意识应声道:“莫非……不皆是凭借自身修为与心性,通过了海跃老人设下的最终考验,方得脱出么?”
“通过……考验?” 赵青柳轻声重复着这四个字,仿佛在舌尖品味着什么。随即,一阵低婉却略带讽意的轻笑自她喉间逸出,“呵呵呵……”
她再度抬眼,目光扫过眼前三人,那眼神深邃如古井寒潭,“诸位……果真都是如此作想的?”
何太叔闻言,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他回想起自身在秘境中的杀局,那确是九死一生,凭借实力闯过,遂沉稳地点了点头。
堵明仪沉吟稍顷,结合赵青柳之前的提示,虽觉事有蹊跷,也暂且依循常理微微颔首。胡卿雪见二人如此,面上更添几分“理应如此”的笃定神色。
见三人神情各异,赵青柳知时机已熟,便不再多作悬念。她素手执起玉杯,轻呷一口氤氲着灵气的清茶,待茶香在唇齿间缓缓化开,才从容开口:
“当日我获赐真君令牌,即将离开殿阁之时,曾恳请殿中执事相助,调阅了秘境内外的相关卷宗。”
她目光扫过三人,语速不急不缓,“你们不妨猜想,古往今来,那些能自秘境中安然脱身的修士……在出身来历上,可有何共通之处?”
话音未落,何太叔瞳孔骤然收缩,似一道电光划过脑海,脸色瞬间沉凝如水。堵明仪更是倒吸一口凉气,一双美目圆睁,仿佛窥见了某个难以置信却又合情合理的真相。
唯有胡卿雪仍眨着一双澄澈如秋水的眸子,长睫扑闪间满是懵懂,全然未解话中深意。
“所有能走出秘境之人,”赵青柳一字一顿,声音清晰如玉石相击,“其背后师门、血脉或因果牵连,皆与海跃宗有着千丝万缕的渊源。这,才是他们得以生还的关键。”
她刻意停顿,留白无声,静观此言在三人心湖中投下的巨石将激起怎样的波澜。
何太叔第一个彻悟,原来所谓“公平试炼”之下,竟藏着如此隐秘的遴选机制!
但旋即,一个更大的疑窦自心底升起——自己与海跃宗素无往来,为何也能成为例外?这究竟是幸运转机,还是另一个更深棋局的开始?
正当他心绪翻涌之际,堵明仪清越的声音已然响起,恰问出了他心中所惑:“赵姐姐,若依此言,何道友分明与海跃宗并无渊源,为何我等亦能安然脱身?”
此刻,连胡卿雪也终于品出了话中意味,她下意识地捂住朱唇,带着混杂了后怕与好奇的目光,一同投向赵青柳。
见三人目光齐聚于己身,赵青柳唇角微扬,指节轻叩青玉案几,缓声道:妾身初时亦百思不解,遂令文吏调阅深海堡垒陈年秘档,细查了海跃老人执掌海跃宗时期的诸般记载。终在蛛丝马迹间窥见端倪。
她眸光流转,定格在何太叔一旁的剑匣上,诸位可知,海跃老人与五剑真君本是同代修士?当年共闯幽冥渊、同破万魔阵的过往,在《仙盟纪年》中尚有残页可考。
何太叔闻言身形微震,掌中茶盏泛起涟漪:难怪...难怪秘境中的藏书阁中藏有《五极天元剑典》!
当即长叹,将秘境中所得剑典与自身所修《五剑诀》的承袭关系娓娓道来。言及剑典扉页所书赠故人之后的朱砂批注时,声线不禁微颤。
堵明仪闻言色变,玉手轻掩朱唇。胡卿雪更是睁大杏眼,手中灵果坠落在沉香木案上犹不自知。
所以赵道友的底气,便是系于此段渊源?何太叔虽理清前因,眉间忧色未褪,然则旧情虽在,海跃老人终究是执掌秘境的半魔半人生灵。这...他屈指轻敲桌面要说服这等存在,单凭故人之情恐怕...
赵青柳指尖轻抚着温润的玉杯边缘,她早已经想好对策,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因为‘无聊’——我打算为他寻些事做。想来,这位海跃老人应当会对此颇感兴趣。”
“无聊?”
此言一出,何太叔、堵明仪与胡卿雪三人皆是一怔,脑中思绪几乎停滞。他们设想过种种复杂的谋算与深层的交易,却万万没料到,她筹谋的基石,竟是如此一个看似儿戏的理由。
赵青柳将他们的愕然尽收眼底,唇角微扬,浮现出一抹玩味的笑意,随即不紧不慢地开口:“试想,若你身具不死不灭之能,拥有近乎无尽的寿元,却被所有人忌惮、防备,甚至连肉身都被毁去,只余残魂被长久禁锢于一隅秘境之中。”
“岁月流转,你却只能在方寸之地浑浑噩噩,不见天日,万古孤寂相伴。此时,若有人告诉你,她可以为你寻得一具契合的肉身,助你重临世间,代价不过是让你去外界搅动一番风云……告诉我,你会拒绝吗?”
她稍作停顿,目光扫过三人,声音带着一种洞悉人心的冷静:“即便明知这可能是一个陷阱,但对于一个不死不灭的存在而言,他又何须恐惧?”
“最坏的结果,不过是被再次封印,困于另一处地方罢了。与永恒的沉寂相比,哪怕是一丝微小的变数,也足以成为无法抗拒的诱惑。”
话音落下,室内陷入一片深沉的寂静,落针可闻。何太叔、堵明仪与胡卿雪面面相觑,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震撼与思索。
沉默良久,何太叔率先抬眼看向赵青柳,深吸一口气道:“若依此说……确实存在说服他的可能。”
他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断。与其在此猜测不定,不如亲身去探寻真相。
若那海跃老人当真与五剑真君渊源极深,那么此行不仅是为了应对当前的局面,更是解开他心中诸多关于剑道传承疑惑的绝佳机会。
他点了点头,终于做出了决定:“好,我便随赵道友再走一遭那秘境。”但在这时,赵青柳却不急”何道友,须知筑基修为,在那位存在眼中不过萤火之光。若欲平等对话,你我至少需结就金丹,方有令其垂眸一顾的资格。”
赵青柳见何太叔已被说动,唇角掠过一丝清浅笑意,随即正色道:“我们有四十年光阴筹备。这期间,还望道友勤修不辍,务必突破结丹之境。”
她指尖划过茶盏边缘,氤氲水汽中眸光深邃,“这四十年,妾身需调动深海堡垒全部资源布设棋局,更需闭关冲击金丹大道——时光虽紧,却也足够。”
“四十年...”何太叔反复咀嚼这个数字,随即整肃衣冠,郑重抱拳:“赵道友放心,四十年,足矣。”他话音沉静如深潭,每个字都带着剑修特有的决绝。
一旁始终静默的堵明仪却不自觉地攥紧了袖口。她早已备齐结丹所需的所有天材地宝,可每当欲要冲击关隘,道心深处便生出难以言说的怯意。此刻见众人皆踌躇满志,她更是将下唇咬得发白。
与之相反,胡卿雪明眸流转,笑吟吟地向何太叔拱手:“何兄,那便立下四十年之约!待出关之日,你我当以金丹修为再把酒言欢!”她言语间自带一股初生牛犊的锐气,仿佛结丹不过是水到渠成之事。
何太叔微微颔首,与赵青柳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二人目光掠过垂首不语的堵明仪,心底同时泛起叹息——道心之劫,外人终究难施援手。
夜色渐浓时,何太叔与胡卿雪并肩走出堵府。月光将他们的身影拉得很长,投在青石板上如两道出鞘利剑。
堵明仪独立朱门之下,目送那个挺拔背影渐行渐远,直至没入外事堂的缭绕仙雾之中,仍痴痴凝望着他消失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