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青柳静坐一旁,并未急于开口,只以一双含笑的眼眸饶有兴致地注视着眼前的二人。
胡卿雪目光灼灼,神情专注,似要将对方彻底印在自己的心中;而何太叔却坐立难安,神色局促,额角甚至隐隐渗出细汗。这般鲜明对比落在赵青柳眼中,实在令她忍俊不禁,唇角不由微微上扬。
不过她心中自有分寸,深知这二人之间的纠葛不宜插手,便只作壁上观。正思忖间,心头却蓦然浮现另一道身影——她那闺中密友,情同姐妹的堵明仪。
念及此,赵青柳不禁轻叹一声。身具四灵根,资质平平,不知能否顺利通过此番考验……
这念头如轻烟般掠过心头,带来几许难以言表的复杂情绪,但她很快便收敛心神,将这份牵挂暂压心底。
恰在此时,她余光瞥见何太叔投来求助似的目光,那惶惶不安的神情竟让她心头莫名一舒。
这位何道友自初次相见时起,便对她怀有若有若无的戒备之心,言语举止间总带着三分疏离。如今却要向她求助,当真是时移世易。
“何道友啊何道友,你也有今日。”赵青柳在心底轻轻说道,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愉悦。她暗自莞尔,随即微微摇头,将万千思绪尽数掩藏在淡然的神色之下。
就在胡卿雪与何太叔之间那无声的暧昧几乎凝成实质,空气也仿佛因二人间愈发暧昧的气氛而逐渐滞重时,赵青柳清冽的嗓音恰如一道划破浓雾的晨光,倏然打破了这令何太叔窒息的气氛。
“二位道友,今日妾身冒昧相邀,想必其中缘由,二位心中已略有揣度。”
此言一出,何太叔顿感那紧绷的弦骤然一松,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他立刻向赵青柳投去一个饱含感激的颔首,目光中流露出如释重负。
然而一旁的胡卿雪,眸中却迅速掠过一丝被打断的不悦。她强自压下心头火气,未让愠色形于外,但开口时,那清冷的声线里仍不可避免地染上了几分责难之意:
“赵道友,你与钟离家族素来不睦,此事在整个内城区早已人尽皆知。今日特意邀奴家与何道友前来……恐怕,也正是为此事吧?”
何太叔并未直接接话,他的目光顺着胡卿雪的质问,如实质般沉沉落在赵青柳面上,那眼神中凝聚着询问之意,已不言自明。
赵青柳自然听出了胡卿雪言语间的不快,却只是淡然一笑,神色间未见半分动摇。她迎向二人投来的视线,语气沉稳而笃定,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不错。妾身为此事筹谋多年,诸多准备,皆是为扳倒钟离家族而设。届时,还望二位道友能鼎力相助。”
此言一出,何太叔与胡卿雪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均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惊疑与凝重。
二人双双蹙起眉头,沉吟片刻后,终究是何太叔率先开口,将他心中盘桓的疑虑尽数道出:“赵道友,非是在下等不愿相助,实是不知你究竟意欲何为。那钟离真人一手建立的家族根基深厚,你我三人不过筑基后期修为,如何能与一位金丹真人正面相抗?”
“更何况,钟离真人至今并未犯下让深海堡垒无法容忍的大错。既师出无名,亦无实力,敢问道友,这‘扳倒’二字,从何谈起?”
他这一连串追问,条理分明,句句切中要害,也正是胡卿雪心中所虑。她微微颔首,以示赞同,随即也凝眸望向赵青柳,静待她给出一个足以说服他们的答案。
何太叔那一连串尖锐的质疑并未令赵青柳心生不悦,她唇边反而掠过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缓声道:“何道友这几个问题,确实问在了关键之处。”
言毕,她徐徐起身,步履沉稳地行至窗前,转身望向钟离家族府邸所在的方向。虽是以背相对,但她话音中透出的凛冽寒意,却让身后二人清晰地感知到那股压抑已久的杀机。
“妾身自然明白,”她声音平稳,指节却无意识地轻叩窗棂,“一位金丹修士对深海堡垒而言意味着什么——是支柱,亦是实力的体现。”
窗外天光映照着她的侧影,语气依旧淡然,却字字千钧:“既然钟离真人未曾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行,那我们不妨……为他,或是他的族人,创造一个机会。”
她指尖一顿,微微侧首,余光扫过身后凝神倾听的二人:“这罪行未必需要他亲自出手。只要是他族中之人所为,只要能将他牵连其中……待到那时,堡垒高层便不得不权衡利弊。”
“若妾身再推波助澜,将此事传遍整个深海堡垒,让所有修士与凡人尽皆知晓——”赵青柳的声音依旧平稳,却仿佛暗潮汹涌,“众怒难犯,即便是高层,届时恐怕也保他不得。”
她始终未曾回头,但那平静语调下所隐藏的惊涛骇浪,已让胡卿雪脊背生寒。
何太叔与胡卿雪再度相视一眼,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惊悸。胡卿雪倏然扭过头,望向赵青柳那静立于窗前的背影,眼底难以抑制地闪过一丝战栗。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赵青柳智谋之深沉、手段之凌厉,一股寒意自心底悄然蔓延,令她不自觉地心生畏惧。
而一旁的何太叔,神情却迥然不同。他并未流露出多少畏怯之色,只因自初次相见时起,他便从赵青柳那双坚毅决绝的眼眸中窥见了不凡的端倪。
如今想来,她为扳倒钟离真人与其家族所倾注的心血,恐怕远不止这三十年光阴,而今番动作,不过是漫长布局终至收网的时刻罢了。
他暗忖,这沉默的背影之后,藏着的是何等执念与耐心。
厅中一片沉寂,三人皆缄默不语,唯有窗外隐约的风声掠过。这凝重的寂静持续了许久,终被何太叔低沉的询问打破:
“赵道友,”他声音平稳,目光却锐利,“在下仍有一问——究竟需犯下何等大错,方能令堡垒高层彻底放弃一位金丹真人?”
尽管心中已隐约有了答案,他仍需要这一问,来印证那逐渐清晰的、不容回避的判断。
背对着二人的赵青柳闻言,唇角无声地扬起一抹弧度。她听得出何太叔语气中的松动——那不是质疑,而是对计划最终的确认。
她缓缓转过身来,目光沉静地扫过何太叔与胡卿雪,一字一句地说道:“二位道友,放眼整个修仙界,你们说……还有什么罪名,能比‘与古魔勾结’更令人不齿,更不可饶恕呢?”
此言一出,胡卿雪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与何太叔同时从座上惊起,不可置信地望向赵青柳。
“赵道友,你疯了!”胡卿雪声音微颤,“设下如此毒计,你真当高层都是愚钝之辈吗?一旦事情败露,追查下来,你又如何自处?”
面对胡卿雪的质问,赵青柳只是轻哼一声,步履从容地踱回主位,缓缓落座。
她执起玉壶,为自己斟了一杯灵茶,氤氲的灵气随热气袅袅升起。她垂眸凝视着杯中澄澈的茶汤,仿佛在回答,又似在自语:
“我不过是被推至台前的一枚棋子罢了。我所做的,不过是引诱钟离家族中那些心术不正之人……让他们‘自愿’与古魔沾染关系。”
她端起茶盏,语气淡漠如静水:“即便高层追查到底,至多也不过是将我这职位一撤了之。”话音未落,她已将杯中灵茶一饮而尽,动作间不见半分犹疑。
“赵道友,你真是个疯子……这其中的风险,未免太过巨大。”胡卿雪的声音中带着难以掩饰的震颤,她被这胆大妄为、近乎癫狂的计划彻底震慑。
在人族漫长的修仙史上,但凡与“古魔”二字有所牵连,无不面临最严酷的清洗与抹除。
即便赵青柳行事再缜密,手段再隐蔽,一旦诱使钟离家族之人沾染古魔之事被揭穿,后续引发的风波与追责,恐怕谁都难以全身而退。
然而,在这片惊涛骇浪般的思绪中,一个更深层的疑问悄然浮现在胡卿雪心头——值得吗?为了扳倒一个家族,不惜布下如此凶险的棋局,甚至甘愿将自己置于万劫不复的悬崖边缘。
她凝视着赵青柳那张平静得近乎冷酷的侧脸,深知此刻即便发问,对方也绝不会予以回应。于是她只得将这一声诘问默默咽下,任其沉入心底那片暗涌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