磐甲龟昂首凝视着半空中那愈转愈急、剑气纵横的剑阵,只见无数道寒光交错穿梭,发出刺耳的嗡鸣,凛冽的杀意几乎凝成实质,压得它连呼吸都为之一窒。
它眼中原本凶戾的光芒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无法掩饰的惊惧,那是一种源自本能、对绝对力量碾压的绝望。
它蓦地张开巨口,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哀嚎:“吾命休矣!”声音中尽是穷途末路的悲鸣与不甘。
随后,它猛地闭上双眼,将头颅与四肢死死缩入坚甲之中,仿佛唯有这层天生地养的硬壳才能带来最后一丝虚幻的安全感。它静待着毁灭的降临,等待那万剑穿身、甲碎魂断的结局。
可时间一点一滴流逝,预想中的剧痛却迟迟未至。天地间唯有剑气呼啸之声依旧,却并无一剑真正落下。老龟惊疑不定,终于忍不住将眼睛微微睁开一线。
就在此时,自剑阵之外,一道慢条斯理却充满戏谑之意的声音清晰传来——正是何太叔:
“咦?道友怎么突然就想通了?何不再多坚持片刻,好好试试在下这座剑阵,究竟利也不利?”他语带笑意,每一个字都透着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和扬眉吐气的快意。
想起这老龟在剑阵未起之时的嚣张气焰——那般目中无人、狂妄不可一世,如今却只因感知到剑阵真正威力可诛灭其性命,就毫不犹豫地认怂求饶,虽说是让何太叔心中积郁的恶气稍解,却也不免有些“未尽兴”之感。
他原本还真想看看,这老龟若能再硬气几分,逼他全力催动剑阵,那又该是何等痛快淋漓的场面?必叫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妖龟彻底明白,他何太叔绝非什么好欺之人!
奈何这磐甲龟活得久、见识广,一看形势不对,认输认得毫不拖泥带水,干脆利落,反倒让何太叔有些措手不及。既然不能真正斩下去,那便只能在言语上多讨几分便宜,极尽嘲讽之能事。
他心中虽有一丝未能尽全功的遗憾,却倒也清醒:修真界波谲云诡,意气之争不过表面文章,实利才是根本。既然老龟已服软,再纠缠下去也不过是徒耗心神、无谓树敌。
于是何太叔语气虽轻慢,手中剑诀却略略一缓,那漫天剑光也随之悬停不动,只维持着慑人的威势,如同悬顶之剑,时刻提醒着那老龟:生死,仍在他一念之间。
此时,磐甲龟的性命已完全攥在何太叔的掌中,生死不过在他一念之间。这老龟深谙世故,哪还敢有半分硬气,只得收敛所有桀骜,朝着何太叔所在的方向谦卑俯首,语气极尽恭顺地说道:
“小老儿有眼无珠,不识真人神通,竟敢冲撞道友仙威,实属愚不可及……还望道友宽宏大量,饶过我这条老命。小老儿愿将这一身甲壳双手奉上,绝无怨言。恳请道友……看在这甲壳尚有几分灵性的份上,放过小老儿罢。”
它声音颤抖,言辞恳切,仿佛每一字都斟酌再三。若此时它化为人形,定是一位鬓发苍苍、汗出如浆的老者形象——不住地躬身作揖,手中紧攥绢帕,频频擦拭额间涔涔冷汗,姿态卑微到了尘埃里。
剑阵之外,何太叔虚立半空,衣袂随风微动。他冷眼俯视着脚下那头昔日嚣张、此刻却驯服如家犬的老龟,心中不禁掠过一丝索然无味。
本以为能借此机会一试剑阵全部威能,谁料对方认怂得如此之快,倒叫他颇有几分失望。
他略一沉吟,指间法诀轻掐。霎时间,那原本剑气纵横、杀意凛然的剑阵缓缓收敛光芒,万千飞剑如得敕令般有序退散,悬停于虚空之中,不再进逼。
然而何太叔并未全然撤阵。他心念微动,留下十二把主飞剑隐现寒光,依旧无声无息地漂浮于老龟四周,如毒蛇蛰伏、鹰隼窥视,剑尖所指,尽是致命之处。
——只要这老龟胆敢露出一丝不轨之心,飞剑便会在顷刻之间再度结成绝阵。而下一回,就不再是威慑那般简单了。
而此时,海中那头磐甲龟缓缓抬首,虽见剑阵已撤,但那些寒光凛冽的飞剑仍高悬于天际,剑尖微颤,遥遥指向它的要害——这分明是何太叔留的后手,防的就是它突然发难。
活了无数岁月的老龟早已通晓人情世故、强弱之势,岂会看不出眼下局面?
它心里清楚得很,只要自己表现出半点犹豫、一丝不配合,下一刻,那些飞剑就会毫不犹豫地疾冲而下,将它钉死在这片海中。
于是它不再迟疑,周身泛起一层淡青色的光芒,庞大的身形开始缓缓缩小,甲壳与之逐渐分离。
不多时,它已从那坚硬无比的巨壳中完全退出,身形再度涨大,恢复成本体模样,却失去了一身最为坚固的防护。
它抬头望向半空中衣袂飘荡的何太叔,脸上极力挤出一个近乎谄媚的笑容,语气谦卑至极:
“呵呵呵呵……道友请看,小老儿已依言退出龟壳,此物如今再无牵挂,就恭请道友收下。还望道友……念在小老儿识时务、知进退,饶过我这一条性命罢。”
它声音里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每个字都说得极其谨慎,生怕触怒对方。
何太叔虚立云端的,冷眼旁观全程,见这老龟果真如此听话,甚至主动离壳求生,不由嘴角微扬。他神念一动,那巨大而坚厚的龟壳便迅速缩小,化作一道乌光,飞入他腰间的储物袋中。
他低头望向海面——只见一只失去了甲壳的巨龟正浮沉于波浪之间,模样既有些滑稽,又透着几分可怜。何太叔轻笑一声,语带戏谑地说道:
“你这老货,若早先就如此识相,乖乖交出龟壳,又何必经历方才那番难堪?白白受一场惊吓,又何苦来哉?”
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伴随着微风和海浪,轻轻荡入老龟耳中。而那些飞剑,仍在天上静静悬浮,如同未落下的判决。
此时,磐甲龟哪还敢有半分顶撞之意,它连忙挤出一脸谄媚之色,连声附和道:“是是是……小老儿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道友法宝通天、神通广大,竟一时糊涂冲撞了道友,实属罪该万死……还望道友看在这龟壳尚有几丝灵蕴的份上,高抬贵手,放小老儿离去……可否,道友?”
说到最后几句时,它声音愈发低微,眼中几乎溢出哀恳之色,那目光怯怯投来,分明已是将全部生机寄托于对方一念之间。
然而何太叔却并未理会它的哀求。他依旧冷冰冰地注视着海中那失了甲壳、身形狼狈的老龟,目光如刀,纹丝不动。
——就这点东西,便想打发他何太叔?这老龟莫不是还在做梦?
若在剑阵未起之前,这老龟能识相一些,主动将龟壳奉上,他或许拿了便走,不至于多生事端。
可偏偏这妖物连番挑衅、冷嘲热讽数日,言语间极尽阴阳怪气之能事,早已触怒了他的底线。
今日若不让这老龟好好放一回血、吃点苦头,他何太叔心中这口郁结之气,怎能轻易消解?又怎能念头通达?
磐甲龟见何太叔始终神色冰寒、一言不发,而那漫天飞剑仍高悬不撤,剑光森然如星点锁定自己,顿时心头一凛——它何等精明,顷刻便洞悉了对方未尽之意。
这是怨气未消、不肯罢休啊!
它深知若不能令这位剑修“念头通达”,自己这副失了龟壳、毫无防护的肉身,恐怕今日真要交代于此,成为茫茫大海中一缕孤魂了。